天將破曉。
微弱的晨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趨於明亮。
大山裏麵的清晨仿佛有一種洗滌人心的力量,不過此刻的江春水卻提不起絲毫親近山水的興致。懷著最後一絲僥幸,他給沈麗華打了一個電話,出奇的是沈麗華很快就接了。
“嘻嘻,你這麼早就醒啦!”電話裏沈麗華的聲音特別精神,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剛起床的人。
江春水有點尷尬,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順著對方的話題往下聊,不然就是純粹給自己找不痛快了。
“姐,我車鑰匙是不是你拿了?”江春水開門見山道。
“你的車鑰匙我沒拿哦,你問問黃副看,應該是他拿了,昨晚你喝醉了一直是他在照顧你。”沈麗華這回說話時沒笑,但話語裏打趣的味道還是十分濃鬱。
聽筒裏,對方所處的環境十分嘈雜,時不時就能聽到有汽車打喇叭的聲音。
江春水抬頭望了一眼窗外,蒙蒙亮的山野間寂靜得像是脫離了外界的世外桃源,哪裏會有亂人耳目的聲音。
江春水下意識問道:“姐,你回去了?”
“我們一早就出來了,現在都快上高速了。”
江春水一陣竊喜,剛才下去的時候他沒留意看,現在聽沈麗華這麼一說才想起樓下似乎沒停著有車了。要是人都回去了,倒是省得待會見麵尷尬,想到這裏,江春水趕忙問道:“都回去了?”
“沒有,我是臨時有事,就和張副他們先回來了,書記鎮長他們都還在的,應該是要吃完午飯才回來了。”
江春水大失所望,心不在焉的敷衍了兩句,正想掛斷電話,冷不丁就聽沈麗華說了一句,待會你去問黃哲黃副的手機過來,昨晚她給你錄了一段視頻,哈哈.....
江春水嚐試著給黃哲打了個電話,結果聽筒裏傳來移動客服溫婉而沒有人氣的提示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大山裏麵沒有公交車,沒有車鑰匙就沒法先一步離開。江春水認命般的把手機調了一個八點鍾的鬧鈴,重新躺下睡覺。
心裏有顧慮的時候睡意總是淺淡,在床上躺了兩個小時,盡管眯著眼睛江春水卻依舊不可抑製的胡思亂想,不斷的設想待會別人起床時嘲笑他的尷尬場景,不斷設想因為昨晚自己酒後失態可能引發一切不良後果。
好不容易挨到鬧鈴響,江春水動作利索的翻身起床,沒想到刷牙洗臉就徑直下了樓。
剛才他依稀聽到樓底有人說話,等下到一樓,才發現先起床的竟是陳勇和黃穎。
“書記早,鎮長早!”江春水鼓足勇氣,硬擠出一張笑臉上前主動問好。
陳勇正在陽台上看外邊的景致,昨晚到時天已經黑了,沒留意到山莊外麵竟是這般絢麗的風光。見江春水下樓來,陳勇點點頭,“這麼早就起來了?”
江春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赫顏道:“昨晚喝太多了,頭疼的厲害,五點多就起來了。”
黃穎打量了江春水一眼,用略顯責備的語氣道:“你昨晚怎麼喝那麼多?”
江春水苦笑道:“節奏太快了,我們哪一桌一開始就連著幹了四杯。馬洛的書記、鎮長、主*過來敬酒,又是三杯。後麵在外邊又跟馬洛的鄉長搞了兩罐啤酒。”
陳勇訝異道:“真連幹了四杯啊?昨晚我還以為你們說笑的呢!”
江春水苦著臉道:“可不是真的,下回是真不敢跟成寶主*坐一桌了,那節奏,真是怕了。”
黃穎不解道:“那你們哪一桌其他人好像又沒喝多少?”
“XX和xx剛喝了兩杯就出去躲去了,成寶主xi後麵喝的都是水......”江春水下意識的想為自己辯解,待看見陳勇的眼睛輕微的眯了眯,頓時醒悟過來,趕緊改口道:“主要還是我酒量不行,嗬嗬。”
“你酒量還真是不行!”江春水的話音剛落,劉成寶就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劉成寶走到江春水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說了一句:“小江,你可以波,懂事!”
江春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完全沒搞懂劉成寶莫名其妙說出來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隨著劉成寶下樓,其他人也陸續來到大廳。見到江春水時,無一例外的都笑的格外玩味。黃哲下樓之後給江春水看了她昨晚錄的視頻,視頻裏的江春水又吵又鬧,好幾人想按他在床上都給他掙脫開來,整個場麵火爆至極。江春水看了開頭幾十秒的內容就沒好意思再接著看下去,下麵的事情不用看江春水也能猜得出來,絕對比剛才自己看到的更加不堪。
等到何斌下樓,江春水才明白劉成寶剛才說的那句話的意思。原來昨晚在他喝醉之後,一直嚷著要見鎮長。等何斌真上來了,江春水卻已經醉的認不得誰是誰了。何斌見他難受便給他倒了一杯水,意識模糊的江春水接過之後,朝何斌豎起大拇指,說了句:“小夥子能幹,懂事!”,搞得當時在場的眾人皆哭笑不得。
今早何斌下樓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朝江春水豎了豎大拇指,學著他的樣子說了同樣的一句:“小夥子能幹,懂事!”。搞清楚事情原委的江春水頓時燥得滿臉通紅,恨不得地上馬上出現一條裂縫好讓他給鑽進去。
眾人剛開始還會輪番過來揶揄江春水兩句,但見他既不反駁也不生氣,反而笑的比旁人還要開心,仿佛昨晚出糗的事情完全不在意似的樣子,旁人也就索然無味起來,連原本還想著說讓江春水再出一回糗的那少數幾個人也都識趣的選擇了轉移話題。
心不在焉的吃完早餐,江春水借口縣扶貧辦有材料急著要交,跟書記鎮長彙報說要提前回去。一直坐在旁邊的黃哲立馬說,搭上我,我剛好也要先回去處理點事情。陳勇自然沒有異議,隻是讓江春水開車慢點,昨晚剛喝了那麼多酒,務必要注意安全。
車子沿著來時的蜿蜒山路盤旋往上,快到山頂時,江春水往窗外瞄了一眼,心神不禁為之一振。
隻見山腳下一條小溪如碧玉白玉圍著高聳入雲的山峰,水流湍急,在岩石阻隔處濺起一團團白色的水花,聲音空靈響徹峽穀。青山綠水白雲人家,好一幅蕩胸生層雲的瑰麗畫卷。
察覺到江春水的異樣,黃哲下意識的也跟著他的視線往外瞄了一眼,情不自禁地感歎道:“好美!”
江春水收回視線,輕聲道:“有機會真想再來一回。”
黃哲噗呲一聲,掩嘴笑道:“再來醉一回?”
江春水齜牙咧嘴道:“黃副你能不能不哪壺不開提哪壺?”
黃哲絲毫不理會江春水的威脅,照舊嬉皮笑臉道:“還不給人說了?剛才在大廳我看某人臉皮還是蠻厚的嘛,怎麼到了我這裏就這麼沒風度了!”
江春水哼了一聲,沒搭理黃哲,卻見黃哲收斂臉上的笑意,盯著江春水一本正經的問道:“江春水,你這麼活著就不累嗎?”
江春水冷笑道:“人活著,誰不累?”
對於江春水的態度,黃哲絲毫不以為忤,雙手抱頭伸了個懶腰,輕聲道:“少年郎的肩頭,本就應當滿美好的事物啊!”
江春水愕然,沒想到這麼有意境的言語竟然能從自己想來評價為胸大無腦的黃哲嘴裏說出來。
黃哲扭頭瞥了江春水一眼,像是看穿了他心底的想法似的,展顏一笑,“書上看來的,烽火戲諸侯的新書劍來,我推薦你也可以看看。”
江春水這回沒再跟黃哲繼續抬杠,而是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有時間我會的。”
黃哲一臉真誠的看著江春水,“我突然覺得,其實你也蠻可憐的。”
車內剛還溫馨友好的氛圍瞬間一變,江春水臉色鐵青的猛地一腳踩深油門,車速瞬間提到八十,黃哲嚇得臉色煞白,手忙腳亂的開始係安全帶。
這一路上,江春水停了兩次車,黃哲也蹲路邊吐了兩次。對於黃哲說的自己吐是因為暈車的說法,江春水完全不信,傻子都看得出來昨晚黃哲也是喝多了的那一個,之所以要跟自己先回來,還不是怕繼續待在那裏現了原形給人家笑話。
看著黃哲在路邊嘔吐不已的時候,江春水不禁有些悵然。要說聰明,自己其實並不算傻。這些年在外麵闖蕩,酒沒少喝,那些李代桃僵、躲酒的花招他也都懂。但這麼多次前車之鑒還是沒法讓他聰明一些。說到底,還是喝酒的時候太過於實誠,或者說是太要麵子,生怕喝得少那麼一點會被人說成酒量不行。
出身卑微的人最怕被人看不起,但越是不想被人看不起往往就容易適得其反,讓人在具體的人事抉擇中顧此失彼,無所適從。
回到雙峰,江春水直接去了辦公室。大周末的大院裏根本沒有人,所以江春水也就懶得先回宿舍去洗個澡換身幹淨衣裳。
把報表做好已是中午時分,江春水回宿舍睡了一覺之後就去了鵝城。這一整天江春水都沒法從那種自怨自艾的情緒中解脫出來,雖說他不停的安慰自己說要把注意力放在可以改變的事情上麵而不要在無法更改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但把曾國藩的那句“昨日種種昨日死,今日種種今日生”默念了幾十遍,那種夾雜著懊惱和擔心的情緒卻依舊固執的縈繞在他的心頭消散不去。直到三個小時後,當江春水精疲力竭的從李欣娜身上下來,雙手來回撫摸著對方胸前那一大片雪白,他的心情才稍稍釋懷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