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我問。
“順著那道光我看見了我的爺爺奶奶，我們擁抱在一起，親熱地交談，就好像他們不曾去世。我還遇見了小時候我家裏養得那隻貴婦犬，絨絨。要知道狗的壽命不足十年，它在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去世了，當時我也特別傷心，因為再也見不到它了。然而我又見到它了。我意識到，不用對親戚朋友的離去感到悲傷，即使現在分開了，以後照樣會聚到一起。即使我和夏風無法見麵，我也沒有離他而去。我回到宇宙中，與天地融為一體，還可以時時刻刻包繞他。”
“這些是瀕死現象。”羅中青輕聲對我說，“許多瀕臨死亡又活過來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曆，看到神秘的光線或者隧道；遇見死去的親人；對塵世間的一切都變得十分豁達。”
“夏風，既然我已經死去二十多年，現在你怎麼能和我說話呢？難道你也？”小娟困惑地問。
“不，不，我們都活著。”我回答，“我是通過一種機器在和你說話，恩，這種機器”
“老夏，不用解釋那麼多的。”羅中青打斷我，“小娟，你是能夠知道過去都發生了什麼的。曆史上的每個事件都會在時空中留下痕跡，你現在的狀態是可以從時空中獲得這些信息的。你努力地去感知它們。
“感知它們？怎麼感知啊？”
“這個相當於和尚坐禪，頓悟，不過你要得到結果比他們簡單多了，因為和尚的感覺能力受到身體的限製，你卻能直接觸碰時空最精細的構造。你就靜靜地去想一會兒，集中注意力。”羅中青說。
過了一會兒，羅中青問：“現在怎麼樣？”
“我看到了，不，這些記憶是主動進入我的腦海的。”小娟興奮地說道，“我看見了這棟樓建造的過程，看見了造物機在打印我的身體，看見了通靈機。我懂了。”
“是的，你有這個本領。”我笑著說。
“夏風，你結婚了？”小娟忽然驚叫道，“你居然結婚了！你還有兩個小孩，天哪，這是真的嗎？”
她驚訝的叫聲把我嚇了一跳，想到實驗室裏還有這麼多同事，不免覺得尷尬。我窘迫地吩咐羅中青：“老羅，讓大家都出去一下吧，我和小娟聊私事呢？”
羅中青一臉惡笑，把實驗室裏的人都支了出去。
見人走光了，我才輕聲對小娟說：“娟兒，我結婚有九年了。”
“這麼說，我看見的都是真的？”她嚴厲地質問我，“你和一個女人在杭州舉辦婚禮？你送她去醫院生小孩？你看看，你把剛出生的小孩抱給她看的時候，笑得嘴都合不上，你怎麼這副德性？”
“娟兒，我是普通人，也得成家啊。”我趕緊辯解。
“你還記得一個月前你對我說過什麼嗎？你說，我們上大學在一起，讀研究生在一起，以後生活都在一起，誰口口聲聲對我說不能沒有我？是你吧，夏先生，你現在怎麼這副嘴臉？好吧，我忘了，對你來說那已經是20多年前的事了。可在我記憶裏，它就發生在一個月前。”小娟的聲音又惱怒又委屈……
“抱歉，小娟抱歉。我沒想到，你的記憶都停留在你離開的時候。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年輕的我了，我結婚了，還有兩個孩子。而你依然是那個你，我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毫無包袱地對待你。”
“那你心裏還有我嗎？”小娟啜泣地問。
“你想想我都做了什麼？”我反詰她，“再問問我心裏到底有沒有你。為了複活你，我忍受寂寞和苦澀，埋頭苦幹了多少年？這期間，我遭遇了多少挫折？可我從沒有想過放棄。記憶核酸假說被證偽後，我想不到辦法，消沉了好久。再加上母親催婚，我才和秀頎在一起。但我一直沒有忘記你，所以，一旦判斷羅中青的研究有希望讓我們再相遇，哪怕隻是說說話，我也不顧一切地投入進去。要知道，那個時候我已經結婚五年，有一個美好的家庭，我為什麼要做這個項目？因為你，知道嗎？我想知道你還在不在，我想再聽聽你的聲音。”
“可夏風，你結婚了，我真的好怕。”
“怕什麼？”
“我怕你會離開我。”
“怎麼可能啊？我怎麼會離開你？”
“可你已經有了妻子，還有孩子，你怎麼可以同時愛我和你的家庭呢？”
“我會顧著我的家庭，但這並不妨礙我愛你啊。你一直都是我這這輩子最大的意義，沒有你，活著就和行屍走肉一樣。”
“那你愛你的妻子嗎？”
“你說秀頎嗎？我當然需要關心我的家人啊？但這種關心和對你的愛是不矛盾的。”
“真的嗎？”她就像一隻受傷的刺蝟，我感激她沒再糾結這個問題，“其實，隻要知道你心裏還有我，我就安心了。”
我沒料到她對我結婚的事會這麼心懷芥蒂，不過，也說明她對我的感情依然如初，這讓我欣慰。我們聊了很久，不知不覺天黑了，同事們都下了班，秀頎打來好幾個電話，都被我借口推脫了。我們回憶了很多以前的事，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那段被漫長歲月遮蓋的感情，曾經無比美好，以至於讓我在往後幾十年的歲月中魂牽夢縈。但歲月封塵，再美好的記憶也難逃光陰的吹蝕，變得朦朧而遙遠。現在，一切終於又鮮明開來，恍如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