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本能上的差錯(3 / 3)

這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漏鬥狀的出口並不是連續施工造成的,而是伴隨繭殼的織造一步一步形成的,整個過程是間歇性的。幼蟲從織繭開始到最後完工時,隻要體內儲絲罐沒有枯竭,它就一會兒織繭,一會兒一層層地往漏鬥上加絲,絲紗越加越多,就會越織越扁,最後差不多形成了一個平麵。

假若沒有外界因素幹擾幼蟲的工作,那麼幼蟲會一直漂亮地幹下去。可是幼蟲了解這件傑作的重要性和相疊的錐形柵欄的用途嗎?哪怕隻了解一點兒也好。下麵我們就來研究一下這個問題。

我用剪刀在錐體的一端剪開了一個洞時,那位紡織工正在另一頭幹活兒呢。幼蟲連忙掉轉身來,將頭伸入剪開的缺口中,好像是在瞧一瞧外麵的世界。我等著它去修補我剪出的缺口。的確,它在那兒做了一些修補工作,簡單地豎起一排內斂的絲紗後就自認為平息了這場發生在家門口的災禍,轉而就把吐絲器伸向了別處,繼續加固繭殼。

因為錐體是建在了缺口上,所以細紗之間顯得很鬆散,另外,由於錐體很扁,突出的部分與錐體一開始的幅度相差很大。這在我心頭生起了大大的疑問,我原以為修補隻是繼續施工的工作,可是這條我用作試驗的幼蟲並沒有改變它自己的工作計劃,雖然危險就在眼前,但它並沒意識到自己的繭已遭到了嚴重的破壞,仍然不用細紗修補缺口。

我任它繼續工作,當它又把繭口織得很結實的時候,我又剪開。

可是這個家夥居然毫無察覺,繼續像原來那樣,織著角度更鈍的錐體,雖然現實迫切需要它做些修補工作,但它根本沒有修補的打算。

當儲存的絲快吐完的時候,它如果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修繕工作,我就會對它的不幸感到同情,然而,事實是它仍舊愚蠢地把僅剩的絲吐在已經很結實的繭壁上。要知道,封口不安全,就等於是把自己的生命完全暴露在了任何一個可能到來的入侵者麵前。但是,絲很充足,隻不過把絲一層一層地編織在了完好無損的繭壁上。缺口上的絲與正常情況下一樣多,由此可見,它並不是為了節約用絲量,而是盲從於慣常做法罷了。看著這種極度愚蠢的行為,我開始由同情轉為驚訝,這隻愚蠢的幼蟲把精力都浪費在為房子做無用的裝飾上了。

當大孔雀蛾繼續完成它那一係列榫合的錐體的時候,我再次將繭切斷,幼蟲在缺口處豎滿聚成圓盤形的纖毛,如同在正常情況下編織繭口的最後幾層一樣,這意味著織繭工作已經接近了尾聲。過了一會兒,最後加固工作也做完了。幼蟲稍事休息後,便在安全性能非常薄弱不堪一擊的繭子裏開始化蛹了。

總而言之,這條幼蟲對已經潛在的危險茫然無知,每次發現被截斷後,它都從事故發生前它工作著的地方繼續埋頭苦幹。盡管它還有著相當充足的絲儲備,但它既沒有去修繕被損壞的繭口,也沒有在缺口處重織一個表麵凸起的、多層次的錐體,而僅僅在破損的地方織起了一些逐漸降低的纖毛層,這個纖毛層是正常工作的延續,不是為了修複而重新築造的。在外人看來,修築柵欄的工作是極為重要的,但幼蟲卻不太關心,它總是不斷交替地織著繭口和繭殼,一切都按常規進行,就好像自己的家園沒有遭到破壞一樣。總之一句話,幼蟲沒有重新做那件已經完工但遭到損壞的工作,而是繼續原有的工序。無論風吹雨打,它根本不會改變正常的工程程序。

如果需要用更多的論據,我可以信手拈來很多類似的例子來證明它們的大腦裏不存在理性的辨別力。我們暫且談談我剛才列舉的三個例子吧。為一隻丟失的卵,長腹蜂還在不停地儲存食物,堅持進行捕獵,幹著毫無意義的儲備糧食的工作。為了在那個房子裏填滿食物,它無數次地鑽進林中搜捕獵物,卻沒有想到我在背後已經用鑷子把食物劫走了。可是最後,它還是像往常一樣小心翼翼地將空空如也的蜂巢封好。甚至還有比這更荒謬的,蜂巢失蹤時,它仍在原來的舊址上繼續粉刷工作,明明是在為一個已經完全不存在的蜂巢而忙碌,卻自以為是地正在給自己的房屋蓋頂。與長腹蜂相比,大孔雀蛾的幼蟲根本不把將來會出現的危險放在心上,繼續心平氣和地埋頭苦幹,不去重新修葺被我破壞的出口,更不會改變常規的工作進程,直至最後在出口處排防禦性纖毛的時候,也沒想到將柵欄被損毀的部分重築一下。它對迫在眉睫的修補工作漠不關心,隻一心做著已毫無意義的工作。

從這些試驗中,我們可以得出什麼結論呢?為了給我的蟲兒們留點兒顏麵,我寧願相信它們是因為在工作時不夠全心全意,有些粗心大意,但是這種粗心無傷大雅,它們隻是偶爾判斷失誤而已,與智商無關。在我試圖為這些蟲子保持名譽時,鐵一般的事實讓我啞口無言。所有的昆蟲在試驗中,在被攪亂了的工作的進程中,都幾乎犯一樣的錯誤。因此,事實勝於雄辯,我必須真實歸納試驗的結論。

在築巢時,昆蟲不是自由的,也不是有意識的。昆蟲築巢、織網、捕獵、麻醉癱瘓獵物,就和它消化食物、分泌毒汁、用絲織繭和用蠟築巢一樣,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它們自己也不知道使用的方法是什麼和最終為了什麼。就像它們的胃不知道裏麵藏著什麼化學物質一樣,它對自己的能力也一無所知。它們不會往上添加或削減些什麼,

如同它們不能主宰自己的背部脈管、無法增加或減少自己的脈搏一樣。

外界因素的幹擾對它們不起作用,哪怕遇到突發的異常情況,必須改變原來的工作計劃,它也置之不理。在它們的頭腦中,它們始終要做的就是按部就班地做好本來要做的工作。它們一點兒也不會從外界的因素中總結經驗教訓,也不會使固有的本能意識突然變得豁然開朗。從專業角度講,它們築巢的技藝是完美無缺的,但隻要稍微施加點兒破壞,它們就立即漏洞百出。這種技藝就像哺乳期嬰兒的吸吮一樣,恒久不變地世代相傳。想讓昆蟲改變固有的技藝,就像指望嬰兒改變天生的吮乳方式一樣不可能。這兩者對自己所做的事都一樣茫然無知,為了保護後代的繁衍延續,它們固執己見地使用固定的方法,這正是天生的愚昧無知阻礙了它們對新事物的大膽嚐試。

因此,昆蟲沒有思索、回憶、追溯曆史的本領。而不具備這種本領,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就都沒有任何意義了。在工作的各階段中,一切已完成的工作隻是因為它已經完成才具有意義。即使發生某種意外,要求昆蟲重新做原來的工作,但它們仍舊接著原有的工作幹下去,對於前麵已經做好了或已丟失的部分它們根本不在乎。一股盲目的衝勁,促使它們從一種工作投入到第二種工作,從第二種又投入到第三種,直至工程全部完成。不管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也不管對它們造成了什麼危害,它們都不會回過來重做一遍已經做過的事。當整個工作按原來的程序進行完了,這些不具備任何邏輯概念的勞動者就稀裏糊塗地結束了自己的使命。

快感是刺激昆蟲去勞作的誘餌,是昆蟲的第一動力。昆蟲們對幼蟲的將來沒有任何預見,它們也不是有意識地為了養育子女而去築巢、打獵和儲存食物,而刺激性的目標 ——體驗快感才是它們唯一的

動力。當長腹蜂在蜂房裏塞滿蜘蛛時,感受到的是一種強烈的滿足感;當蜂房中的卵被擄走,儲備的所有的食物都變得毫無用處時,它們仍以一種百折不撓的熱情繼續捕獲食物。當蜂巢被從牆上摘走時,它們仍然樂此不疲地用泥巴塗抹原址,一點兒也不在乎是不是在白費力氣,其他昆蟲也是這樣。要指責它們犯的錯誤,就首先該像達爾文說的那樣,先假設它們的頭腦中是有些許理性的。但如果它們不具備一丁點兒理性,那麼指責它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而它們違背正常邏輯的行為也是一種必然的行為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