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蟲在選擇安家地點時,會在一定程度上屈從於某種突發狀況,然而,隻做到了這一點還不夠,為了種族的人丁興旺,呆板的昆蟲還需要接受另一個條件。拿燕雀來說,它們在加固窩巢時的通常方法是,先將幹燥的苔蘚、細麥稈和植物根須放在一個結實的築造模子裏,然後再鋪上薄薄的一層羽毛、羊毛及絨毛摻合成的墊子,最後,在它們家四周種植了一圈厚厚的地衣防護地。如果它們在築巢時找不到必需的地衣,燕雀會不會放棄築巢呢?它們會置孩子的幸福安危於不顧嗎?
燕雀當然不會沒有慈母之愛,對它們而言,解決這點小困難簡直易如反掌。它們也是通曉材料的行家,它們會采用其他植物替代地衣。如果沒有狹長條扁枝,它們會用鬆蘿長長的胡須、梅花的圓花飾、一小片一小片撕下來的牛皮葉的薄膜來代替;如果找不到比這些更好的材料,它們就湊合著用石蕊屬植物的荊棘。當某一種材料在附近的確很難找到時,它們會勉強使用其他在外形、顏色、硬度方麵都相差很大的材料。如果缺乏地衣,我確定燕雀有足夠的智商做出放棄的決定,從而改用某種粗糙的苔蘚來替代,以此給將來的孩子安一個簡陋的家。
從燕雀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其他鳥兒的習性。每一種鳥兒都有自己偏愛的材料,隻要原材料供給充足,這種偏愛就基本不會發生改變,並且當偏愛的材料缺少時,還可以用其他許多類似的材料替補。與鳥兒有關的植物學不僅有趣,而且值得研究,我能夠為每種鳥兒列出築巢所用的材料一覽表。為了防止脫離主題,在此我們隻引述此類研究的一個特征。
我們這裏有歐洲伯勞,它以愛好絞刑架、灌木叢荊棘而著名。它會將剛長出羽毛的雛鳥、小蜥蜴、蚱蜢、幼蟲、金龜子等大塊大塊的野味吊在絞架或荊棘上,讓它們變得臭氣熏天。周圍的人並不知道它有這種癖好的原因。除此之外,它的另一種癖好就是對植物天真無邪的癡迷,其迷戀程度可謂婦孺皆知。盡管它的窩規模宏偉,但它隻用了一種材料。這種毛茸茸的淺灰色植物被植物學家稱作地匙菌屬絮菊,是莊稼堆裏的常見植物。另外還有一種不常見但用途相同的植物,叫做日耳曼絮菊。這兩種植物還有一個共同的俗名,叫伯勞的草,從方言上可以看出,伯勞對它的植物有多麼忠實。正是由於伯勞表現出的這種專一,才給平常農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們看到的這一切,難道是伯勞對伯勞草高雅品位的追求嗎?其實不是。廣闊的平原上長滿了生機勃勃的絮菊屬植物,但在幹燥的丘陵地帶這種草快要絕跡了;另外,伯勞不會舍近求遠跋山涉水飛到很遠的地方采集這種草,隻是在棲息的樹或灌木叢附近尋找適合築窩的材料。在幹燥的土地上長著許多薇柏草,它葉子細小,有絨毛,花朵類似泥丸。但這種草葉子很短,不利於編織。另一種長著長絨毛的野生不凋花,長著長長的細枝。伯勞把它亂七八糟地鋪在巢裏,一所簡陋的房子就蓋好了。在伯勞草難覓時,伯勞就這樣以次充好;隻在同一植物科係裏,它就能在所有長著絨毛的細枝中找到可以利用的類似伯勞草的替代品。
它甚至還會順手牽羊采來一些菊科以外的各種植物,這兒有我在它的窩中采集到的植物譜。伯勞築巢所用的材料大致可分為兩類:絨毛植物和無毛植物。我采到的第一類植物為比斯開①勺旋花屬植物、
並蒂蓮、石蠶和普通蘆葦屬的莖梢花球;第二類為天藍苜蓿屬植物、三葉草、草原生香豌豆、蛙螺屬薺菜、外地蠶豆、小孢子菌和草原生早熟禾。絨毛植物成為裝飾中的主色調,無毛植物構成了房屋的框架,用來固定一堆軟塌塌的小孢子菌。
製成一份完整的伯勞築巢所需的材料表,我收集到的建築材料還隻是冰山一角,但在收集過程中我被一個很小的細節吸引了。我發現各種材料的莖梢上都鑲嵌著含苞待放的花絮;另外,盡管所有的細枝都是幹燥的,但是仍然具有鮮活的綠色,這說明植物是在陽光下被迅速地曬幹的。因為除了個別例外,伯勞一般不會采用因遭受風霜而變得枯黃變質的碎葉片。它一般會用喙割下鮮草,在陽光下曬幹,褪了色後才使用。
有一天,我幸運地撞見它,看見它正手舞足蹈地用喙采集一株比撕開旋花的細枝,它割下草料後,就攤在了陽光下。
伯勞和我前麵提到的所有例子足以說明,鑒別材料的眼光在築房時是何等的重要。那麼,昆蟲會不會像鳥兒一樣那麼有天賦呢?如果它也以植物為築巢材料,那它是否也隻對一種植物情有獨鍾呢?除了特定的植物外,它是否對其他植物一無所知呢?還是為了築巢,在眾多不同材料中獨具慧眼地加以選擇呢?對於這些疑問,切割師切葉蜂將給予滿意的回答。由於雷沃米爾翔實地記述了切葉蜂築巢的過程,因此我下麵省略了某些細節,對這些細節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在雷沃米爾的《回憶錄》中找到。
常在花園閑逛的人,某一天會在不經意間發現丁香樹葉和玫瑰樹葉上有許多形狀奇怪的細切痕,它們有的呈圓形,有的呈橢圓形,仿佛是某位剪花巧手剪出的花飾。在有的地方,整棵小灌木的樹葉幾乎隻剩葉脈,葉片留下了一個個小圓窟窿。這都是切葉蜂所為:一隻身體呈淡灰色的小切割師,以大顎為剪子,以旋轉的身體為圓規,用眼睛為尺在葉子上一會兒畫圓,一會兒做圈,裁出了一個個美麗的花邊兒。它把裁下的葉片分類:最大號橢圓形葉片用來縫底和做內壁,最小的圓形葉片專做蓋子,最後縫成了一個正方體的小壇子,用來存放浸了蜜汁的花粉團和卵。每一隻小壇子大小基本相同,頭尾連接,排成一條直線,每條直線上的小壇子數目不同,一般情況下都不足12
隻,但有的也會超額。
我從雌切葉蜂所築的隱蔽所中抽出一段圓柱形的蜂房帶,它看上去是個連在一起的整體,仿佛一條地下通道,一個裹了樹葉地毯的圓管。然而事實總是違背表象,隻要稍微用力一捏,圓柱體就斷成幾部分。原來,這些相同的部分都是相鄰而又獨立的單間。蜂房的分裂使我認識了切割師的築巢藝術的過程,它的築巢法與其他蜂一樣,它不是先用葉子築成一間大房子,然後再在裏麵砌起一堵堵橫隔牆來分室劃廳,而是一間挨著一間築造,最後連成線條。
對於築成的蜂房,還必須按一個原地不動的模子讓它適度彎曲。
切割師最初築造的小房間穩定性能差,模子的作用是將一片片樹葉固定在一起,一旦失去模子,這許多隻是並排放置而沒有粘連在一起的牆麵就會坍塌。再過些時候,當幼蟲織繭時,它會在葉片的縫隙間塗上一些黏合劑,把一堵堵樹葉牆粘起來,於是起初東倒西歪的房子就變得牢固了,那些葉子牆也不會倒塌分散了。
保護性模子也可用作製造小壇子的模型,但它不是出自切割師之手。切割師跟大部分壁蜂一樣,沒有掌握直接給自己造一間居所的藝術,它會借宿在其他昆蟲的巢裏。它們根據自己種類特有的品位選擇某種巢。比如,條蜂的遺產,大蚯蚓鑽出的地下長街,神天牛的幼蟲在木頭裏修葺的洞府,卵石石蜂的陋室,三叉壁蜂在蝸牛殼裏的舊居,偶然碰見的一段蘆竹和牆上的縫隙,這些地方都可以被這位切割師很好地利用。
為了使論述更貼近真理,我們將結束表麵上粗淺的談論,專一研究一種切葉蜂。由於我的筆記中有很多關於白腰帶切葉蜂的詳細資料,所以我首選白腰帶切葉蜂。
白腰帶切葉蜂通常居住在黏土質的斜坡上,蚯蚓鑽出的狹長地下通道成了它的常居地。無論通道是豎直的還是傾斜的,都如同一個無底洞,切葉蜂在裏麵會感到水汽太大。另外,當成蟲羽化後,要從地下通道的地底深處爬上來,還要穿越一堆堆的坍塌物,這是相當危險的。因此,聰明的切葉蜂使用坑道上麵的一部分,一般不超過20厘
米深。這狹長通道剩餘的部分做什麼用呢?可以沿著通道往上爬,能有力地攻擊敵人。可是,地底下的襲擊者也可以從後方襲擊那一串蜂房,乃至摧毀整個蜂巢。
或許是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不利情況,切割蜂早已經運籌帷幄了。
在建造第一個裝蜜汁的壇子前,切葉蜂就用家族的特質材料,在通道中築起一道堅固的屏障。雖然樹葉碎片被草草地堆在一起,但由於量大,足可以阻擋外患。在這個樹葉堆成的壁壘中,常常可以發現幾十片卷成圓錐狀的葉片,一個挨著一個像一堆蛋卷。在這個防護壁壘中,大部分葉片都是不規則的,顯而易見,這些都是切葉蜂匆忙之間胡亂趕造出來的,並沒有參照築巢用的樹葉模型,況且做工細致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必要。
可是,屏障中的一個細節引起了我的注意。切葉蜂是選用肥碩、脈序粗大、毛茸茸的葉片來修葺這道屏障。主要有色澤淺淡、布滿了絨毛的葡萄藤的嫩葉;有兩麵都長著毛氈似的絨毛、開紅花的岩薔薇葉;有又長又密的聖櫟的嫩葉,有光滑但堅硬的英國山楂樹葉。大蘆竹的葉是我發現切葉蜂唯一使用的一種單子葉植物。與此不同的是,築巢用的樹葉大多都是很光滑的,主要是野玫瑰花樹和普通槐樹的葉子。然而,切葉蜂似乎能將兩種材料區別開來,但在選材時它不會過於嚴格地加以區分。葉片的突齒一般用作屏障的根基,葉麵細膩、邊緣整齊的普通楊槐的小葉片用於建造房子。
要在蚯蚓鑽出的通道裏安家落戶,就得先在後方築一道壁壘,這是一種防患於未然的做法,切葉蜂的確有先見之明。可是令人氣惱的是,盡管切葉蜂憑借這點過人之處而聲名遠播,但這堵防禦性屏障有時卻一攻即破。從另一角度看,這正體現了昆蟲的本能反應,在前一章我也舉例作了說明。我有這樣幾條坑道的記錄:防禦屏障一直築到了通道口,與地麵齊平,但是通道裏卻空空如也,就連個房坯都沒有。那麼,這些防禦屏障的建造就顯得荒唐,沒有任何意義。然而,切葉蜂卻不這麼認為,它絕不會馬馬虎虎地做,而是兢兢業業地完成這無謂的工作。我從一條坑道中取到了近100片排成一堆蛋卷狀的葉子,從另一條裏取出了150片。如果保護一個產滿了卵的營地,24片葉子或者哪怕再少一些也都綽綽有餘了。那麼,為什麼這家夥還在做那麼大量葉片的活呢?
我推測:切葉蜂是確認了居所存在著隱患,所以用大量的樹葉加固城池,抵抗危險。然而,當築巢工作開始時,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這家夥卻銷聲匿跡了。但是,這座防禦屏障不可能替代切葉蜂築巢的大事,這一點事實勝於雄辯,因為那幾條通道內的壁壘一直砌到與地麵齊平,裏麵連放一隻卵的空間都不留,堵得絕對天衣無縫。切葉蜂這樣做難道另有用意嗎?
從我對壁蜂的觀察看,回答是否定的。我曾在別的章節敘述過三叉壁蜂,敘述過它在生命油盡燈滅時是如何把最後一口氣耗費在無謂的工程上的。它天生勤勞,稍有清閑就如芒在背,為了打發無聊的時光,它需要找點兒活兒做做。可是,它沒有找到什麼有趣的工作,於是,它就開始砌隔牆,把一根管道分隔成一個個空房,最後,它再找個厚厚的塞子,將內部一座空城似的巢穴堵得嚴嚴實實。這位已到遲暮之年的勤勞家就是這樣,會把最後一點兒力氣浪費在無用的建築上。其他蜂兒建築師也會做類似的事,我見過一些黃斑蜂枉費力氣地做了很多棉球,塞住那些它從未產過卵的通道;我還見過一些石蜂步步為營,築巢、封蜂房,可它既不在裏麵囤糧,也不在裏麵產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