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以想到,切葉蜂築造厚厚無用的壁壘,是它卵巢衰竭、產卵終結後仍不辭勞作的傑作。它本能地切割、堆積葉片,甚至當工作的最終目的都已經消失時,它仍聽從本能的控製,樂此不疲地切割。

雖然卵沒有了,但它精力充足,仍像剛開始時那樣,為了最終的使命而必須那樣做。昆蟲具有受本能激發的無意識行為,沒有比這更鮮明有力的證據了。

我們再返回來,看看在正常情況下切葉蜂的築巢藝術。在做好防禦工作後,它緊接著開始砌一排排蜂房,就如壁蜂在蘆竹內分房一樣。各排蜂房數有很大的差別,最常見的是 5~6個單間,很少有一排12個的情形。另外,每間蜂房用的葉片數量也有很大差別。葉片分為兩種:一些是專門用於構築盛蜜汁壇子的橢圓形葉子,另一些是用作蓋子的圓形葉子。我數了數,橢圓形葉子在8~10片之間。這 些葉子是橢圓形,大小不等,因此,按型號也可分為兩種:大號用於蜂房外壁,每一片都幾乎覆蓋了外壁的 1/3,並且彼此間略為交叉, 下端彎折成凹曲形的葉片構成了蜂房的底部;小號葉片用於內壁,用以裝飾內壁和填補大葉片留下的縫隙。

那麼,這位與樹葉打交道的裁縫師一定知道,一定要根據不同工種改變裁剪方法。首先裁剪出大葉片,迅速製成蜂房雛形,但美中不足的是會留下縫隙;然後選用小葉片,正好可以填補大葉片留下的殘缺。蜂房的底部特別需要修繕,因為僅僅用大葉片構成的凹曲麵,不能保證構成一個滴水不漏的盅形蜂房,所以切葉蜂必須在不嚴密的縫隙處放置2~3片橢圓形葉子來增加蜂房的防水性能。

大小不一的葉片還有另一個優點。所有葉片中,最先貼在蜂房外壁的 3~4片葉子最長,並且超出了蜂房口;接下來貼的葉片都較短,縮在後麵,這樣兩者之間就形成了一道像門窗半槽邊一樣的凸邊。最後,把許多小圓葉片壓扁成凹麵蓋子,這道凸邊就支撐住了小圓蓋,防止它們碰倒了切葉蜂甜美的食物 —蜜汁。也就是說,封口處的這道圍邊僅由1排葉片組成,而牆壁由 2~3排葉片構成,這樣就縮小了房子的內徑,從而增加了密封性。

房蓋全用圓形葉片構成,這些葉片形狀差不多,不同的房間,葉片的數量有多有少:有的隻有兩片,有的是十幾片緊緊地疊在一起。

有時圓形的葉片大小就如同量身定做的一樣,使得小圓葉片的邊緣恰好嚴絲合縫地搭在槽的邊沿上,切割的精確度就像使用了圓規一樣。

有時葉片的邊緣略微超出封口一點兒,為了將突起的部分折進封口內,就需要將它彎曲成小盅狀。最先放置最接近蜜汁的小圓葉片,它的直徑精確度很高,就如同一個扁平活塞,既不會占用蜂房的空間,也不會給以後的幼蟲帶來什麼麻煩。接下來放置的小圓葉片麵積都大一些,而且數量很多,它們隻有被用力壓成凹麵才能蓋好封口處。其實,這種凹麵似乎是蜜蜂故意這麼做的,因為它可以充當下一間蜂房曲底的模子。

蜂房築成之後,切葉蜂需要在通道的入口處修造一道防禦圍牆,就像壁蜂用泥塞封住蘆竹的出口一樣。於是切葉蜂又開始裁剪葉片,與開始在很深的蚯蚓洞裏修築防禦工事一樣,沒有依照任何的模子,它切割出了一堆形狀、大小毫不規則的邊緣好似天然鋸齒的葉片,其中沒有幾張大小與通道出口相吻合,但靠著這層層重疊的葉片,終於形成了一道堅實的圍牆。

我們就讓切葉蜂繼續在別的坑道裏產卵吧,它們仍重複著同樣的工作方式。利用這個空隙,我們來瞧一瞧這位切割師的切割藝術吧。

大量葉片構成了它舒適的居室,這些葉片可分為三類:搭建房屋牆壁的橢圓形葉片,用作封頂的圓形葉片,修葺房前屋後屏障的不規則葉片。要取得第三種葉片沒有一點兒難度,隻要從一片葉子上扯下一塊凸出部分,就有了一塊邊緣呈齒形的裂片,裂片上的缺口有助於縮減工作量。到了這一步,仍不具有什麼觀賞性,這隻是件粗活兒,就連不懂的外行人也一樣能做得很出色。

對於橢圓形葉片,就需要另當別論了。把做小壇子的精美材料,也就是普通的楊槐小葉切割成美麗的橢圓形,切葉蜂是靠什麼指導的呢?是什麼理想的模型指引著它的切割機?它裁定葉片大小靠什麼尺度呢?有人會想當然地認為,切葉蜂本身就是一個活圓規,能憑借身體的自然彎曲度描出橢圓形曲線,就像我們以肩膀為原點,以胳膊為半徑,可以在空中畫一個圓一樣。一種無意識的裝置,純粹是機械操作,是僅與幾何學相聯係的部分。在大張的橢圓形葉片中,夾雜著用於填補牆壁空隙的橢圓形小葉片,假如不是看到這些,我也許會相信那些想當然的結論。在我看來,一支能根據環境自動改變半徑和彎曲度的圓規,其真實性是很值得懷疑的,因此我想得到更確切的解釋,於是封頂的圓形葉片告訴了我答案。

如果切葉蜂切出了橢圓形葉片,僅僅依靠機體構造特有的彎曲度,那麼圓形葉片它是怎麼切出來的呢?這新的輪廓線在形狀和大小上都與橢圓不同,是否這台機器還有其他的模板?然而,真正令人頭疼的問題不在這兒,這些圓形葉片大多數都與裝蜜汁的小壇子口非常吻合,精確度極高。蜂房築好後,切葉蜂飛到遠離居室的地方製作封蓋。它飛到一片葉子上準備切割圓形小葉片,它對於將要封蓋的那隻小壇子會有什麼印象?還能回憶起多少呢?可以說是絲毫沒有,因為它是在地底下根本沒有照明的環境中工作的,所以它從未看清過那隻小壇子。它最多像盲人摸象一樣依靠觸覺來了解居室,但是因為小壇子不在那兒,這種了解當然不是現在的,而是過去的,對掌握物品的精確性沒什麼幫助。

切割的小圓葉片應該有一個確定的尺度。如果太大了,就不能放進蜂巢口,如果太窄了,就會掉下去,使蜂蜜上的幼蟲窒息而死。在沒有模型的情況下,如何確定小圓葉片的尺寸呢?切葉蜂卻一點兒也不猶豫,就跟它迅速地扯下一片不規則的、適於做屏障的裂片一樣,它以同樣的敏捷切割出了一張圓形葉片,並且與小壇子口簡直是天作之合。對於這一奇跡,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在我看來,即使假定切葉蜂是憑著高超的觸覺和超凡的視覺,對蜂房掌握了一定的記憶,也不能完成這樣高超的工作。

在一個寒冷冬天的傍晚,爐火滋滋地冒著跳動的火苗,整個氣氛很適合圍爐夜談,於是,我向家人談起了切葉蜂的問題。“在廚房,貓把一個壇蓋子碰掉摔碎了。明天是趕集日。你們去買點兒日用品回來,去之前可以先去看一下那個壇子,但不要去測量,記住壇口大小,這樣能從城裏買回一個大小與壇口吻合的蓋子嗎?

”大家異口同

聲地回答說,沒有尺寸誰能買到正合適的蓋子,至少要有一段和壇口直徑一樣長的麥稈。我們也許會從城裏帶回一個大小差不多的蓋子,如果恰好能買到一個大小完全合適的,那真是太幸運了。

其實,切葉蜂在這方麵還遠不如我們。它的腦袋中並沒有對蜂房的記憶,既然它從未看清過蜂房的相貌,因此它根本不必在小販的貨堆裏東挑西選,我們在購買時挑選是因為有了選擇和比較,這可以幫助我們回憶。對我們來說,在遠離居所的地方,一刀就切出一片與壇口大小完全吻合的小圓葉片比登天還難。但是,對它來說,就是信手拈來的遊戲。在這場遊戲中,尺、麥稈、模具、數據記錄對我們都是必要的,而這隻小小的切葉蜂卻什麼都用不著。在幹家務活上,它比我們更勝一籌。

有人向我提出不同觀點:切葉蜂在樹葉上切割時,難道不會切下一片麵積比壇口略大的圓形葉片帶回家,然後再把多餘部分一點兒一點兒切掉,直到蓋子的大小恰好與壇口相符為止嗎?這種照葫蘆畫瓢的修改似乎能說得通,但切葉蜂真是如法炮製的嗎?首先,一張葉片一旦被扯下來後,切葉蜂還能回過頭來再對它進行一番切割,這一點我不敢苟同。因為當它再度將小小的葉片精確地削成圓形時,它就沒有支撐物了,就好像一個裁縫想裁出一件衣服,如果沒有桌子用來攤布料,他就一定會剪壞一樣。同樣,在一張沒有固定支撐麵的葉片上就會英雄無用武之地,切葉蜂就不會裁出合適的葉片來。

另外,針對切葉蜂回到家再對葉片進行精裁細剪的看法,除了沒有支撐物外,我還有更好的理由。蜂房的封蓋是由一堆有時多達十幾片的小圓葉片構成的。每個人都了解,樹葉正麵光滑細膩、顏色翠綠,背麵綠顏色較淺、脈序粗壯。封蓋上所有的小圓葉片都是背麵朝下、正麵朝上的。這就是說,切葉蜂是依照樹葉被采來時的樣子擺放的。讓我來解釋一下,切葉蜂切割葉片時是停在葉子的正麵上,割下一片後,就用足牢牢地將它抱住,於是在切葉蜂起飛時,葉子的正麵就貼著切葉蜂的胸口。在路上,切葉蜂根本不可能把它翻個麵。這樣,葉片被采摘時是什麼樣被放下時仍是什麼樣。如果為了將封蓋的直徑剪裁到與壇口直徑一樣,則勢必將葉片翻轉。葉片會被搬運、支起、翻轉,東切一下,西削一下。有時,會因操作上的偶然性而讓反麵或正麵朝內。然而,這種情形從沒出現過,葉片堆放總是正麵向上,背麵向下,顯而易見,切葉蜂一開始就剪出了正好吻合的小圓葉片。切葉蜂築出的蜂房與裁剪的封蓋,我將它們看做是又一個從機械作用上無法解釋的本能奇跡,這難題就留給科學家們去研究吧,我還是來講下麵的故事。

柔絲切葉蜂把家安在了條蜂的舊坑道裏,我知道,它還有另一種更優雅更適於安身的世外桃源,那就是橡樹上神天牛的舊巢。神天牛在一間墊了莫列頓呢絨的大蜂房裏完成變態、發育成熟後,這長著長角的柔絲切葉蜂鞘翅目昆蟲會破繭而出,沿著幼蟲事先用堅固的工具鑿出來的通道,飛到外麵的世界。如果這處世外桃源坐落於較高的位置,一直很幹淨,並且沒有皮革味的棕色液體滲出,那麼,柔絲切葉蜂立即就會搬遷到這間被天牛棄置的豪華居所。它覺得這裏具備了豪華居所全部的好條件:絕對的安全,恒定的溫度,幹燥的空氣,寬敞的空間。無論哪位幸運的切葉蜂擁有了這樣一套豪華的居室,都會充分利用,不管是前廳還是臥室。它所有的卵都有安身之處,至少我從未見過其他地方有過這麼多的卵。

我發現了一個容納17間蜂房的大建築,在我的統計中,算得上

是切葉蜂家族蜂房數最多的一個。大部分蜂房都築在天牛蛹的臥房裏,由於房子太寬敞,對於一排蜂房顯得過大了,所以蜂房在那兒被排成三列平行線。前廳的隻一排,最後再砌上一道柵欄。英國山楂樹葉和銅錢樹葉是切葉蜂主要的建築材料,由於山楂樹葉邊緣呈尖利鋸齒狀,不適合切割成美麗的橢圓形,所以無論是蜂房的葉片還是柵欄的葉片,都是奇形怪狀的。似乎隻要扯下來的葉片大小差不多就可以了,對形狀的要求沒有那麼苛刻,而且切葉蜂也不太注重不同種葉片的銜接順序,幾片銅錢樹葉連著幾片葡萄藤葉和山楂樹葉,後麵又接著幾片荊棘葉、銅錢樹葉。葉片的采摘也沒有條理,切葉蜂隻憑著它變化無常的喜好,隨心所欲地到處采集樹葉。盡管如此,銅錢樹樹葉最終還是占大多數,這也許是為了減少體力耗費吧。

我注意到,銅錢樹樹葉並非被切成塊狀使用的。它們麵積不大,呈橢圓形,正合蜜蜂的要求,因此,隻要它們大小適當就會被整張利用,不必再去切割葉片。它一剪子把葉柄截斷後,不再做截形狀的活兒,而是帶著這片葉子心滿意足地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