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還不能弄清楚樹脂為什麼變成褐色,但另一個更有趣的問題卻顯而易見,尤其在四分葉黃斑蜂的巢中,這種樹脂被大量采用,在蜂巢裏,我竟然能看到 12個蜂房,即便是卵石石蜂的蜂巢也很少有這個規模。為了修築這麼多的蜂房,采脂蜂就要從鬆樹中采集大量樹脂,這就跟石蜂從碎石鋪的路上采集大量灰漿一樣。在它們的施工現場,情形就不同了,它們在蝸牛殼裏精打細算,隻要用2~ 3滴樹脂就能築牆。它們的建築,從地基到屋頂,從厚厚的圍牆到房間的隔牆,所用的樹脂足夠修築幾百個蝸牛殼裏的隔牆,因此,“采脂蜂”

這個稱號授予四分葉黃斑蜂會更適合。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它的競爭者拉特雷依黃斑蜂也同樣值得我們尊敬,盡管它的身材嬌弱矮小,但也是采集樹脂的好手。從采集和使用樹脂上說,在蝸牛殼裏築隔牆的那些蜂兒隻能排在四分葉黃斑蜂和拉特雷依黃斑蜂後麵,位居第三了。

現在有了這些事實為基礎,我想做進一步的探究。黃斑蜂因蜂巢的構造精巧,被分類學大師讚譽為品質卓越,並且擁有了兩個不同職業身份:“絨絮製氈工 ”和“樹脂采集工”。也許還存在其他種類的蜂兒,當我們了解它們的習性後,也會讓它們加入這個家庭裏來,從而豐富蜂兒們所從事行業的種類。因為我所知有限,所以不知道在工具上,使用絨毛的蜜蜂和使用樹脂的蜜蜂有什麼區別。誠然,當黃斑蜂種被加入分類冊時,並沒有忽略科學的嚴謹性。在放大鏡下,人們分別檢查了它們的翅膀、額、足、花粉刺,以及一切有利於劃分這一種群的細枝末節。當專家們做了這一翔實細致的檢查後,確實也沒有發現什麼區別。因此,這個種群在結構上是一致的,但是它們所從事的行業卻區別明顯,即工具相同,而工種不同。

然而,新發現的不一致處給了我很大的困擾,於是,我把困擾告訴了波爾多傑出的昆蟲學家雅克 ·佩雷先生,他認為,在昆蟲雙顎的構造中,他已經找到了答案。從他的著作《蜜蜂》中,我摘錄了如下一段:采絨絮的雌蜂雙顎邊緣有 5~6個細齒,就像一種梳子或梳

棉機,能方便刮去和拔除植物表皮細毛。而采脂的雌蜂沒有細齒狀的雙顎邊緣,它的雙顎邊隻是呈彎曲狀;前麵有個缺口,邊緣單獨構成了一顆真正的鈍牙。總之,大顎隻是一種能很好地將一種黏稠物質分離並加工成小團的勺子。

大顎既是收獲廢絨絮的耙子,又是汲樹脂的勺子,用它對兩種行業進行解釋,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如果我沒有好奇地打開我所收藏的標本,親自麵對麵地仔細觀察這擁有兩種行業的昆蟲,那麼,我可能知道的就僅限於此,並且感到非常滿意。淵博的佩雷先生,請允許我謙卑地將我的發現說出來。

我首先檢查了七齒黃斑蜂。它擁有強壯的大顎,呈伸長的三角形,上平下凹,不像一把有齒的梳子,而像一把漂亮的勺子!的確如佩雷先生所說,這是一個收集黏糊糊的樹脂的最好的工具,就像鋸齒形的雙顎很適合采絨毛一樣,因此它在采集時非常靈活。

再看看好鬥的黃斑蜂,住在蝸牛殼裏的采脂蜂,此時的情況就不妙了。因為我發現它的大顎上有

3個不大的沒有突起的鋸齒。雖然它

與七齒黃斑蜂的工種一樣,但我們不妨認為這無礙它采集樹脂。再看看四分葉黃斑蜂,情況就糟透了。這個采脂蜂大王采摘的樹脂團大得像拳頭,足夠它的那些同類們分成幾百份在蝸牛殼裏砌隔牆。在勺子的偽裝下,它卻藏著一個大大的耙子。在它大顎那寬闊的刀刃上,豎著4顆尖銳、一樣長的利齒,就像熱愛采絨毛的蜂兒擁有的工具一樣,就是佛羅倫薩黃斑蜂這個織絨毛的行家所用的梳棉工具也無法跟它的相媲美。這隻扛著鋸齒狀耙子的采脂蜂,卻一趟趟地背回大團樹脂,而且還不是硬的,而是呈半流動黏稠狀,好使之能與以前采回的樹脂混合在一起,方便加工成蜂房。

拉氏黃斑蜂的大顎上存在 3~4個棱角顯著的鋸齒,我能毫不誇 張地說,它有用耙子收集軟軟的樹脂的可能性。總之,在我所認識僅有的4種采脂蜂中,一種是長著“勺子”的,另外三種都是長著“耙子 ”的,而且采集的樹脂團最大的那個家夥,恰恰所用的就是一把鋸齒最利的“耙子 ”,但是,根據佩雷先生的觀點,隻有采棉蜂才會擁有這種工具。

起初那個讓我滿意的解釋,現在發現錯得太離譜了,大顎是否帶齒根本不能決定它們所從事的工種。在沒有任何頭緒的情況下,我們能否借助於蜂兒的整體結構來解釋呢?不可以,因為在壁蜂、四分葉黃斑蜂和拉特雷依黃斑蜂一起工作的同一些石頭堆裏,在相隔一段距離的地方,我新發現了阿爾卑斯蜾蠃,它是一種身材小巧的蜂兒,和黃斑蜂類的結構沒有絲毫相似之處,也使用樹脂。

在一隻看似可能是森林蝸牛的殼裏,阿爾卑斯蜾蠃采用黏黏的樹脂和細碎的礫石可以建造出漂亮的蜂巢。以後,我將更深入地描述它的偉大傑作。對於認識蜾蠃的人而言,任何將它與黃斑蜂作的比較,都是在犯一種不可饒恕的錯誤。幼蟲的食譜、外形和習性等等,都使它們成為截然不同的群體,兩者相差甚遠。黃斑蜂用甜美的蜜汁當做全家人的食物,蜾蠃用的是捕來的獵物。它身體輕盈,個頭瘦削,即使我們有最敏銳的目光,也不能從它的結構上看出它的職業。而這個愛好捕獵的阿爾卑斯蜾蠃,就是以這樣柔弱的身材與愛好蜜汁的笨重的采脂蜂一樣,采集樹脂時甚至幹得更出色,因為它鑲起小石子來比黃斑蜂漂亮得多,也非常的堅固。它的大顎既不像耙子,又不似勺子,而像一把長長的末端有點鋸齒狀的鉗子。它可以用大顎的末端收集樹脂滴,像它那些裝備別的工具的競爭對手一樣靈巧。我認為,蜾蠃蜂的例子說明,無論是工具的形狀還是身體的外形,都不能判定昆蟲的職業。

我思考的遠遠不止這些。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對一種昆蟲來說,是什麼原因讓它從事這種或那種行業的呢?長腹蜂用一團團的泥土、石蜂用細軟的水泥、壁蜂用爛的或嚼碎的樹葉團來分隔蜂房,木蜂和刺脛蜂在木頭裏鑽孔、條蜂在斜坡下挖地洞、切葉蜂用一片片小圓葉片、黃斑蜂把絨毛粘壓成毯子以及采脂蜂用樹脂把小石子粘到一起,為什麼存在這麼多工種呢?對昆蟲來說,為什麼必須幹這行,而不能做那行呢?

我已經聽到了這樣的答複:不同的工作是受生理構造決定的。這隻昆蟲具備卓越的采集和粘壓絨毛的工具,卻沒有剪樹葉、揉翻土、攪樹脂的工具。工具決定了從事的職業!

我不反駁,每個人都可以發現這點簡單的事。可是,對於那些對昆蟲沒有興趣或沒有時間去探究昆蟲秘密的人來講,膚淺的了解就夠了。那些大膽的理論,除了讓我好奇以外,並沒有更積極的因素,然而,它會讓研究工作變得很簡單,要知道,研究必須花費很長的時間,有時還要付出艱苦的勞動。另外,它還披上了科學的偽裝,沒有什麼比一個能用一兩句話解釋的自然奧秘更能對人有吸引力,更能快速流傳開來。愛動腦筋的人絕不會盲從,為了獲得真理,他們寧願不知這些理論。為了保證研究的質量,他們縮小了自己研究的領域,哪怕隻有零星的收獲,也能讓他們心滿意足。在讚同工具決定職業的觀點之前,他想要眼見為實,但他所看到的還遠遠不夠確證那句真理。

現在,讓我們細致地研究一下這個問題吧。

富蘭克林說:“一個好的工人,會用鋸子刨,也能用刨子鋸。”按照這種說法,昆蟲就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工人,我不得不運用富蘭克林的觀點。在有些昆蟲的職業生涯中,有很多以刨代鋸,以鋸代刨的例子,它們用靈巧彌補了工具的缺陷,例子就在眼前,我們不是剛剛看到了各色各樣的工匠采集和使用樹脂,有的拿勺子,有的扛耙子,有的握鉗子嗎?所以,如果不是有某種本能把昆蟲局限在專門的領域,那麼,無論擁有什麼樣的工具,它們都能為了砂漿告別樹脂,為了樹脂放棄樹葉,為了樹葉離開絨毛。

不要認為上麵幾句話有些自相矛盾,它卻不是我隨隨便便地說出來的,而是經過縝密深思的結果。就讓我們從反麵加以論證吧!假設一位像拉特雷依一樣著名的昆蟲學家,他致力於研究結構的所有具體細節,但卻對昆蟲的本能一無所知。沒有一隻死了的昆蟲是他不認識的,但他從不研究活的昆蟲,對於出類拔萃的分類學家,我不妨懇請他隨便檢查一隻飛來的蜂兒,讓他從蜂兒的工具中辨別它是幹什麼活兒的。

說句實話,他可以做到嗎?他怎麼敢接受這樣的試驗呢?難道我

們還不信服僅僅對昆蟲身體結構的檢查是不能辨別它是從事何種工作的嗎?

蜜蜂後足上的粉筐和腹部的節都能明顯地告訴我們,它做的職業是采花蜜和花粉,在放大鏡下,盡管有人進行了多次的探究,人們對它特殊的技藝仍然不會了解更多。在人類的360行裏,刨子是木匠的專利,抹刀代表了泥瓦匠,裁縫必須有剪刀和針,因為它們是繡工不可缺少的工具,但是,在動物界也同樣如此嗎?如果是的話,那麼,請您為我們拿出明確代表昆蟲泥瓦匠的抹刀、拿出可證明昆蟲木匠身份的半圓鑿和真正標誌著昆蟲切割工的剪切機。當您對我們擺出這些工具時,還要明確地告訴我們:“哪個是用於修剪樹葉的、哪個是給木頭鑽孔的和哪個又是拌水泥的。”照此類推,那就請你根據工具來確定職業吧。

可以肯定的是,你沒法做到,也不可能做到。隻要不去直接地觀察,昆蟲的專長就永遠是一個無法揭開的謎團,它能讓最精明強幹的人望洋興歎。這種無能為力的表現,不正有力地說明了在動物界成千上萬的行業中,除了工具還有其他影響因素嗎?當然,每一種昆蟲都必須有它的工具,然而,這些工作都沒有太大的差別,能廣泛適用於各種工種,可與富蘭克林所說的工人使用的工具相提並論。同一隻帶鋸齒的顎,既能采摘絨毛,又能切割葉子;既能攪拌樹脂,還能揉合泥漿、磨碎朽木和拌砂漿;昆蟲加工絨毛和把樹葉弄成半圓形墊片的跗節,來做砌土牆、造土塔和嵌石子等工作時,也都同樣非常的出色。

那麼,存在著多種複雜行業的因素是什麼呢?在事實中,我得出這樣一個道理:思想決定內容,是靈感和天賦主宰工具,而不是工具決定思想,器械不能決定行業的種類,工具不能造就工人。首先,需要有目的和意圖,昆蟲就可以無意識地為了這一目的和意圖而行動。

就像我們是為了看東西而長了眼睛呢,還是我們之所以看東西是因為我們長了眼睛呢?到底是功能決定了器官,還是器官造就了功能?在這兩個選擇項中,昆蟲毅然選擇了第一個。它告訴我們:“我的行業不是我所擁有的工具強加給我的,但我使用這一工具,就好像它是為了我與生俱來的天賦而存在的。”昆蟲以它的方式告訴我們:“器官是由功能決定的,視覺是眼睛存在的原因。”它最終給我們重溫了維吉爾的深刻思想:精神的力量可以揮舞著笨重的大鐵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