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從蜾蠃的家庭內部的私生活中認識它還是遠遠達不到要求的,我還必須從它的狩獵生活中觀察它。它是怎樣獵取食物的呢?

讓獵物在死亡般的麻痹狀態中仍然保持新鮮是如何做到的呢?它給獵物進行了什麼外科手術呢?由於目前我在附近沒有找到一塊它的捕獵場,所以我就向克萊爾提出了這些疑問。她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她每天和雞舍打交道,那裏時刻發生許多供我研究的素材,最重要的一點是,克萊爾有敏銳的觀察力和樂於助人的誠意,她欣然答應了我的要求。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這邊應該嚐試著觀察被捉住的蜾蠃。由於蜾蠃的捕獵過程都是瞬間完成,很可能因為觀察的不足產生疑問。所以,為了保證我們各自的評估互不影響,我們不得不對各自的結果保密,直到我和她都確信無疑,才彼此公開印證。

具有良好跟蹤術的克萊爾開始行動了,在美麗的埃格河岸邊,她敏銳的目光很快就發現了有肥胖嫩肉的葉甲幼蟲的楊樹。遠處,一隻正在尋找獵物的蜾蠃突然冒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一片樹葉,然後足間抓著一動不動的俘虜飛走了。可惜的是,捕獵過程發生的地方太高了,對這場發生在獵手和獵物之間的廝殺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記錄下來。此外,同樣有利於蜾蠃捕獵的獵場太多了,在克萊爾監視的那個獵場上,它什麼時候出現捕獵很難知道,這會讓一個人失去等待的耐心。克萊爾居然想出了一個奇思妙招:她把一棵滿是葉甲的小楊樹連根帶泥一塊兒拔起。在拔和運輸的時候,她總是小心翼翼,害怕將肥美鮮活的幼蟲群搖落下來。一切都開展得非常順利,滿是葉甲的小楊樹一路毫無阻礙地被運到了目的地 —雞棚前。那裏正對著蜾蠃居住的蘆竹堆,楊樹被重新植入土中。小樹可能不需要茁壯成長,隻要在充足水分的滋潤下,存活幾天就能幫我們完成研究工作。

觀察哨所建造好了。克萊爾悄悄地窺伺著,偷偷地隱蔽在楊樹旁的樹枝中,楊樹的每一片碧綠布滿蟲子的葉子都被她盡收眼底。清爽安靜的早晨,克萊爾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熱浪襲來時,她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枯燥無聊的下午,她還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第二天,她又重新開始了,第三天重複前一天的觀察,周而複始一直等到幸運之神向她微笑。人隻要有耐心,就沒有什麼是你做不到的啊!飛向幼蟲的一群捕獵者,因為嗅到了硝基苯的那股濃烈的臭味,很快就發現了這棵剛剛移植過來的布滿美食的小楊樹。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呢?於是,捕獵者毫不猶豫地飛向小樹,一絲不漏地展示出了捕獵的秘密。克萊爾一遍又一遍地看著用蜇針進行的屠殺。但是,為了我們共同的好奇心得到滿足,由於太陽的連續暴曬,她付出了昂貴的代價,好幾天之後,她都因為頭疼待在房間裏出不了門。然而,她早已準備付出這個代價,她拿我作為楷模,她明白這是在無情的太陽底下進行觀察的意義,但願獲得的真理能對她的頭痛給予一點兒回報。她觀察得出的結果和我的不謀而合,我將敘述我的觀察過程,無私地告訴眾人。

當裝著蜾蠃的蘆竹送到我手上時,我正忙於研究一個有意思的問題,這將會在別的章節詳加敘述。在我的昆蟲試驗室裏,我試圖把各種不同的膜翅目昆蟲放在鍾形罩下進行試驗,這些膜翅目昆蟲的獵物種類我都知道,這樣針紮的確切位置就能被我觀察到了。當我的俘虜與它們平時的獵物放在一起時,大多數都不願意使出自己的獨門絕活,隻有一些對是否自由捕獵不那麼在意,欣然接受了我所提供的美食,在我的放大鏡下進行了捕獵。為什麼築巢蜾蠃沒有這麼大膽勇敢呢?

這需要試驗來解答。我準備了大量的來自奧朗日的葉甲幼蟲,為了研究它們的變態和硝基苯噴霧器,我把它們養在金屬鍾形網罩下。

我有誘餌,但沒有捕獵者,去哪兒找這位捕獵殺手呢?我不得不求助

於克萊爾,此時,她也正急不可待地給我寄來。獵手有了,但我卻下不了決心使用,我擔心蜾蠃寄來時已經受到損傷。有一點幾乎可以確定,由於疲憊、厭倦,麵對葉甲它會覺得無所謂。我需要的應該比這更好,應該是精神飽滿、狀態良好的蜾蠃。

在我家的門口有一塊地長著茂盛的東方茴香,它是製造味道極差的苦艾酒的原料。在它美麗的傘形花序上,伏著大群的胡蜂、蜜蜂和各種飛蟲。我拿著網去瞧一瞧,真是賓客滿座!我在席間的嘈雜聲中細看這一行行的茴香。老天呀!我找到了那個可愛的家夥。抓住了1隻、2隻 …… 6隻,於是,我匆匆忙忙地趕回試驗室。我得到的遠遠大於我的期望:那6個可愛的小家夥都是築巢蜾蠃,而且全是雌性。

那些有對某個問題苦思後而豁然開朗的經曆的人,一定能懂得我的欣喜。然而,當時的喜悅仍藏著一絲擔憂,誰知道獵手和獵物之間會不會發生我想看到的事呢?我把一隻精神飽滿的蜾蠃和一隻肥美鮮活的葉甲幼蟲一同移到鍾形罩下,為了激起殺手的激情,我把玻璃牢籠暴露在燦爛的陽光底下。下麵是這場廝殺的詳細記錄。

在整整15分鍾裏,我的那個小家夥一直沿著鍾形罩壁攀援,掉下來,再爬上去,希望可以找到一條出逃的通道,似乎對肥美的葉甲幼蟲視而不見。當我對成功已經不抱有希望時,這個冷血的殺手突然撲向了肥美蠕動的葉甲幼蟲,把它掀翻,使它肚子朝上,然後緊緊將它抱住,對準它的胸部狠狠刺了3下,特別是在頸下中間的部位,針在裏麵比別的地方刺得更久。被抱住的可憐的幼蟲竭力反抗,分泌的汁水沾滿了全身,然而,這種反抗絲毫不起作用。蜾蠃對它的氣味一點兒也不在乎,照樣準確地揮舞著尖細的手術刀進行手術,好像病人是無氣味的一般。蜇針3次出擊,刺在幼蟲胸口的3個節上,完全擊垮了它的神經中樞。隨後,我又用別的蜾蠃再次試驗,很少有獵手抵抗得了捕獵的誘惑,每次它都是刺3針,在頸下的那一針持續的時間特別長。這就是我在試驗條件下看到的精彩一幕。至於克萊爾那邊,在自然條件下,在野外,在移植的楊樹上,她觀察到的情形和我一樣,我們兩個總是不謀而合。

獵手的外科手術進行得很迅速,接著,蜾蠃一邊麵對麵地拖它的獵物,一邊緊緊地咬住獵物的脖子,但卻沒有一丁點兒傷口。這個手術很可能跟朗格多克飛蝗泥蜂和毛刺砂泥蜂的蜇刺道理是一樣的,為了麻痹距螽和黃地老虎幼蟲的頸神經節,獵手不殺死獵物,隻是輕輕地咬它們的頸背。於是,我把這些癱瘓的幼蟲搶了過來,除了足能有幾下微顫之外,幼蟲沒有一點兒活力了,然而,它並沒有死,我已經提供了有關的證據。這種無聲無息的生命力是用另一種方式表現出來的,在連續昏迷的頭幾天內,有糞便不斷地排到體外,一直到把體內清空為止。

當我重複我的試驗時,我目睹了一件事情,它極其奇怪特別,導致我一開始就誤入歧途。這次獵物是從尾部被抓住的,於是,肚子下的最後幾段被刺了好幾針。這次是從尾部環節而不是從胸部進行的不合常規邏輯的手術,在正常手術操作中,外科大夫和病人都是頭頂著頭的,現在方向卻反了。是不是由於粗心大意,施手術者把蟲子的兩頭混淆了,把肚子末端當做頸部來蜇刺了呢?有一段時間我是這樣認為的,但我立刻就走出了這個誤區,因為昆蟲的本能是不會失誤的。

的確如此。當手術進行完了,蜾蠃緊緊抱住肥美的幼蟲,開始大

口大口慢慢地從背部吸吮最後的三節。它吸吮的時候,那種貪食的模樣暴露無遺,嘴的每塊肌肉都迅速地活躍起來,好像是在享用一道從未品嚐過的美味佳肴。而被活生生吸吮的無力抵抗的幼蟲,絕望地舞動它的短腿,但這沒有使它逃脫在後麵被針刺的命運,它拚命掙紮,用頭和雙顎進行反抗,然而,蜾蠃置若罔聞,一個勁兒地吸吮它的尾部。這樣持續了10分鍾。

15分鍾以後,這個凶悍的強盜放開了這個

幾乎絕命的幼蟲,把它扔在那兒,再也不去理它了,而不是像對待一隻要帶回巢的獵物一樣把它一塊兒帶走。過了一會兒,在那兒,蜾蠃開始悠然自得地舔足,好像它剛剛用完一盤精美可口的甜食,它一遍遍地清理著雙顎,在離開餐桌時洗漱清理。它到底吃了什麼美味呢?

我不得不檢查一下這位榨尾汁的強盜了。

隻要我稍微有點兒耐心,我那6個可愛的小家夥還是願意合作的,它們輪流擺弄著肥美笨重的葉甲幼蟲,一會兒像對待捕回家的獵物似的從前麵進行手術,一會兒又像對待自己的零食一樣從後麵刺針。即使我用滴在薰衣草穗上的蜜汁喂它們,也沒有使它們忘掉那殘忍的腹部吮吸。捕獵手法大體上相同,細節處稍有差異,幼蟲總是被從尾部抓住,在肚皮上蜇針一針針往上刺,有時隻刺小腹,有時波及胸部,使可憐的幼蟲全身癱瘓,動彈不得。顯然,從尾部針刺的手法並不是為了使幼蟲動彈不了,因為隻要蜇針不刺到超過腹部以上的部位,幼蟲還是可以自由地小步爬行的,即使它已經遍體鱗傷。隻有對即將放進儲存室的糧食,蜾蠃才必須使它們完全失去活動能力。如果蜾蠃是為了自己的口福,而不是為了子女的口糧,那麼它所覬覦的美餐是死是活就不重要了。它隻需使所要享用的那部分癱瘓,可以排除自己的喜好,隨意忽略這道程序,或者蜇得靠前靠後些,顯得毫無章法。當飽餐的蜾蠃鬆開飽受蹂躪的幼蟲時,這些臀部被咬過的可憐蟲,有的就像蜂巢裏的同胞一樣紋絲不動,有的幾乎就跟沒受過傷的蟲子一樣行動自如,區別僅在於肛門囊泡—一副腿殘疾者的拐杖缺損了。

我檢查了這些可憐的家夥,它們的肛門囊泡已經不見了,即使我用手指擠壓其腹部末端也沒擠出來。除此之外,我用放大鏡觀察了其肛門處,看到了一些被扯破、開裂的組織,腸尾被撕成了碎片,周圍全是青腫、淤斑,但是沒有大麵積的傷口,這說明蜾蠃痛飲的隻是肛門囊泡裏的液體。當它吸最後兩三節時,就如同在給蟲子擠奶,蜾蠃用擠壓法使幼蟲直腸液湧向肛門囊泡,然後再吸食其中的體液,而腹部的癱瘓正有利於這種擠壓法的施行。

這種體液究竟是什麼呢?是某種特殊的產物還是某種硝基苯混合物?然而,我不能夠確定,我隻知道這是楊樹葉甲幼蟲的防禦手段。

一旦出現危險信號時,它就會分泌這種體液來逼退進攻者。當小火山口噴發時,肛門的蓄水池就立即開始運作,可是這一下不僅賠了夫人又折兵,我還能說些什麼呢?天真的家夥們,在知道會招致殺身之禍後,你們還要使自己發出臭味,分泌汁液使自己變苦嗎?而你們原先並沒有苦味的啊!你們終究會遇到要咬碎你們的天敵,一個要把你們的肥胖的臀部一點一點咬下來,做成杏仁小甜糕的甜點師。這也是我要對南美苦蝶說的。

在告訴大家肢體慘遭傷害的葉甲的結局之前,我還要繼續敘述這

個悲慘的故事。我在觀察捕回蜂巢的幼蟲時已經知道,由於胸部受傷而導致徹底癱瘓的幼蟲不能再告訴我們什麼。因此,讓我們考慮一下這種情況:蟲子隻在腹部末端被蜇了3~4下。當蜾蠃在貪婪地咀嚼了幼蟲身體的最後三節並掏空腸子末端,然後把它甩到一旁時,我把它奪了過來。而這時,其腸尾的運動和肛門囊泡都已經不存在了,被挫傷的三節體節布滿了難看的色斑,但皮膚卻完好無損。由於腹部癱瘓了,蟲子再也不能使用肛門的杠杆來蠕動了,但它的足健全自如,所以蟲子就靠足行走。它趴在地上緩慢爬行著,前進沒問題,身體後部似乎並不是什麼累贅。它的頭部靈活自如地搖擺著,嘴像往常一樣緊閉著。如果忽視腹部的癱瘓和直腸的殘缺,這完全是一條生命力旺盛、安靜地吃著楊樹葉甲的幼蟲。也正是這一規律的證明,某些執拗的反對論點必將受到反駁。這一規律就是:至少剛開始時,蜇針隻在刺到的地方發揮作用。針刺在腹部靠近神經中樞的地方,所以腹部就癱瘓了,由於針沒有傷及胸部的神經中樞,所以足和頭仍舊可以活動自如。

在手術過了5個小時後,我重新檢查了這些蟲子。發現它們的後足哆嗦個不停,再也不能用來運動了,它們徹底癱瘓了。第二天,它們中有一半已經疲軟無力,但頭和前足還是正常的。再過一天,除了頭部,全身都不能動啦。到了第四天,它們的身體縮成一團,幹癟,發黑,徹底一命嗚呼了。然而,胸部被刺、將被帶回蜂巢儲存起來的幼蟲,卻能在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中保持豐滿和鮮豔的色澤。幼蟲是死於刺在肚子上的蜇針嗎?不,因為其他被針刺在胸口上的蟲子並沒有死,因此,殺死它們的是蜾蠃無情的大顎而不是小小的蜇針。既然大顎把下腹部末端壓得粉碎,腸囊泡也去除了,幼蟲就必死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