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膜翅目昆蟲中,有一種家夥既采集花蜜,也捕殺一些獵物,因此它們是值得研究的。如果說幼蟲的儲存間裏堆滿了獵物是理所當然的,那麼,食譜以蜜為主,但還獵取一定的獵物,這就使人費解了。
我吃驚地發現,吸食花蜜的居然也吃肉,但要說它們真的葷素同吃,那隻是一種表麵現象,因為吃飽蜜的胃是盛不進動物脂肪的。蜾蠃咬開獵物的尾部以後,就把肉體拋棄了,因為這不是它的菜,它隻是舔食腸囊泡內的液體。這種液體對於它來說,大概才是一種味美無比的飲料,它不時當成吸食完花蜜之後的一盤小甜點,或者是某種鮮美的佐料,或者是花蜜的某種替代品。究竟是什麼呢?雖然我不知道這種飲料有多麼的可口,但是至少我看到蜾蠃對其他東西沒有如此大的熱情。一旦腹腔的飲料被喝完,整個肉體就被當做垃圾一般隨處地丟棄,這可是素食昆蟲的最明顯的特征。由此可見,蜾蠃沒有一種讓人驚訝的惡習,沒有一張雙重食譜。
我尋思,除了蜾蠃外,是否還有其他昆蟲像它那樣,為了養家糊口而不得不從事捕獵活動,或直接食用的。它那種撕裂獵物尾部噴霧器的掠奪手段,在所有可能的捕獵方法中,實在太過分了,以至於沒有眾多的追隨者。再說,很少有幼蟲像葉甲一樣的結構,所以這種方法對於其他種類的獵物也是不可行的。從我的觀察得知,不同的昆蟲用的捕獵方法並非是千篇一律的。舉個例子吧,如果剛做蜇針手術的獵物腹中也有美味的汁液,為什麼凶悍的獵手不強迫垂死的獵物吐出腹中的玉露瓊漿,這樣做也不會破壞甜漿的原汁原味呀?我認為,應該也存在一些屍體的搶劫者,它們並非喜愛肉食,而隻是想舔食嗉囊中美味的甜漿。
實際上,這樣的昆蟲很多,首先讓我們列舉出蜜蜂的捕獵者—
大頭泥蜂。長久以來,我多次撞見它在貪婪地舔著蜜蜂沾滿花蜜的嘴巴,我一直在苦思冥想,大頭泥蜂這樣的捕獵不單純是為了它的孩子們,也可能同時滿足自己的嘴饞。任何推想都需要具體的試驗來證實。通過其他研究的便利條件,我投入到對大頭泥蜂的研究之中。
為了研究大頭泥蜂,我將它放在鍾形罩內進行觀察,正如我前麵談到的蜾蠃用的方法一樣,也正是用這種方法觀察,這種蜜蜂的捕食者給我提供了第一手資料。它興致勃勃地滿足了我的願望,以至於我相信自己掌握了一種獨一無二的方法,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觀察,即使是現場觀察也是來之不易的成果。研究大頭泥蜂所取得的初步成果,大大超出我的期望。不過不要過早信口開河地下結論,讓我先把捕獵者和它的獵物一起放到鍾形玻璃罩下進行觀察吧。這裏沒有影響結局的不確定因素,也沒有長長的耐心等待,一旦捕食者發現獵物處在有利於攻擊的位置,凶惡的獵手便會立馬衝過去一口擊斃獵物。下麵我就來講講這個激烈場麵。
我將1隻大頭泥蜂和2~3隻蜜蜂蓋在鍾形玻璃罩裏,它們可以在垂直而光滑的罩壁上自由自在地行走,蜜蜂們沿著罩壁向著光線的方向攀援,企圖尋路而逃,它們爬上來,又落下去,過了一會兒,它們安靜了下來。獵手開始環視周圍的一切,它的觸須伸向前方,打探情況,前足伸直,趾節因貪婪而微微地抖動,頭左右來回不停地搖擺,我注視著蜜蜂在玻璃鍾形罩上的一舉一動。這個獵手滑稽的捕獵姿勢給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我從中能感受到它伏擊獵物的強烈欲望和行動中的殺機。終於,它瞅準了機會,閃電般地向獵物衝了過去。
你推我拽,獵手和獵物滾成了一團,經過一番激烈的廝殺後,混亂的局麵很快平息下來,獵手逐漸控製住了獵物。我觀察到它采取了兩種手段:第一種是蜜蜂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大頭泥蜂與蜜蜂麵對麵,一邊用6足將蜜蜂箍住,一邊用大顎猛烈地撕咬蜜蜂最薄弱的頸部。大頭泥蜂的腹部順著摔倒者的方向,從後向前縱向彎曲,尋找下針的地點,略微摸索之後,終於繞到蜜蜂的頸部下方,把蜇針深深地刺入了蜜蜂的頸部,停留一會兒,可憐的小蜜蜂就這樣徹底地結束了。然而,凶手並沒有放開獵物,仍然緊緊箍住,它將蜷曲的腹部放鬆平,直貼在蜜蜂的腹部上。
第二種方法就是大頭泥蜂直立進行攻擊。以後足和折疊的翅膀末端為支撐,大頭泥蜂驕傲地站直身子,用 4隻前足箍住蜜蜂,與它麵對麵。為了尋找一個實施致命一擊的有利位置,大頭泥蜂用粗魯而笨拙的動作來回翻動著可憐的小蜜蜂,就像小孩擺弄洋娃娃一樣。當位置合適後,大頭泥蜂便以後足的兩節跗節和翅膀的末端形成牢固的三角支撐,由下向上蜷起腹部,仍是將蜇針刺入蜜蜂的頸部。大頭泥蜂的捕獵姿勢,是至今為止我看到的最獨特的。
研究自然現象需要運用殘酷的手段。為了更準確地分辨出大頭泥蜂下針的部位,為了使我更深刻地了解凶手那恐怖的捕獵藝術技巧,我又在鍾形罩下策劃了一定數量的凶殺案,次數多得我都不敢提及。
但是每次我觀察到大頭泥蜂的蜇針,總是無一例外地刺向蜜蜂的頸部。在為最後致命一擊的準備過程中,雖然大頭泥蜂腹部的末端可以支撐到胸部,可它卻從不在這些部位停留,不刺這些部位,仿佛它很容易控製這些部位。一旦投入捕獵戰鬥,大頭泥蜂就全神貫注,以至於我能夠揭開鍾罩,近距離觀看悲劇的全部過程。
觀察到的傷口總是在同一位置,於是,我剖開蜜蜂的頭部關節。
我在蜜蜂的顎下發現了一個大約隻有1平方毫米的小白點。那兒沒有堅韌的角質層保護,露出了細嫩的皮膚。就是從這最薄弱的小白點,大頭泥蜂的蜇針才一擊得手,深深地刺入了蜜蜂體內。為什麼是這一點而非其他部位被刺中?這個點是蜜蜂身上唯一脆弱的部位,所以蜇針隻能在這個地方刺入嗎?對於那些有這種疑問的人,我讓他將蜜蜂胸甲的關節從第一對足基節窩處剖開,他將看到和頸部下方的皮膚一樣細膩的赤裸皮膚,而且麵積更大一些,此處沒有角質層保護,麵積比頸部那個小白點處大得多。如果大頭泥蜂的攻擊是在攻擊弱點的原則指導下進行,那麼它應該攻擊此處,而無須固執地尋找蜜蜂頸下那個毫不起眼的小白點。大頭泥蜂出手精準,顯而易見,獵手下針刺入肉體的點,一開始就已經確定了。不,蜇針的攻擊並不是生硬的機械行為,聰明的獵手放棄了胸部大麵積的薄弱地方,而寧願攻擊顎下很容易被忽視的細小破綻,這肯定另有蹊蹺,對此我將費盡心機地尋找原因。
每當可憐的小蜜蜂受到攻擊時,我便充當救世主,將它從生性殘暴的大頭泥蜂的魔掌中解救出來。蜜蜂的觸角和口器所表現出來的突然呆滯,令我感到驚愕不已。一般情況下,這時獵物的一些器官是要掙紮很久的,而在這裏,我沒有看到昆蟲被麻痹後的反應:觸角輕微地顫動,大顎一開一合的狀態持續數日、數周乃至數月。小蜜蜂最多不過是跗節稍微輕輕地蹬動1~ 2分鍾,這完全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然後就一動不動地處在安靜的狀態中了。這種突然的呆滯表明,大頭泥蜂刺傷了蜜蜂頸部的神經節,因而,頭部所有的器官都突然停止活動。實際上,蜜蜂已經真的死亡了。可見,大頭泥蜂是一個凶悍的殺手,而不是天生仁慈的麻醉師。
第一個步驟已經完成了,獵手早已經胸有成竹地選擇頸部下方作為攻擊點,是為了直接攻擊對方主要的神經中樞,破壞對方頭部的神經節,從而收到一擊斃命的效果。生命的樞紐中了毒,死神就降臨了。如果大頭泥蜂的目的僅僅是麻醉獵物,讓它束手就擒,它可以將蜇針刺入蜜蜂胸部缺乏角質層的薄弱地方,如同節腹泥蜂對付象蟲一樣,隻不過可憐的小蜜蜂不像象蟲那樣有厚厚的角質層保護。但是,大頭泥蜂的目的是完全殺死對方,這一點它馬上就會告訴我們,它想要得到的是一具毫無生命跡象的屍體,而不是被麻痹有潛在生命活動的獵物。我不得不佩服大頭泥蜂的攻擊技巧如此精妙,在我的研究中,還尚未發現如此迅速一針斃命的獵殺手段。
我還得承認,大頭泥蜂那種捕獵姿勢不同於其他靠麻痹方法捕獲獵物的昆蟲的攻擊姿態,但它將獵物置於死地卻是行之有效的。無論是臥在地上或是直立地攻擊獵物,它總是將蜜蜂擒在自己麵前,胸對著胸,頭頂著頭。擺出這樣的姿勢後,隻需將腹部蜷曲便足以達到蜜蜂頸部的攻擊點,然後將蜇針自下而上地插入小蜜蜂的頸部。要是大頭泥蜂反向箍住小蜜蜂,即假設針反方向斜著刺入,那麼形勢就會完全不同。蜇針自上而下從胸部第一神經節刺入,其結果隻是小蜜蜂身體的局部麻痹。這是一種絕妙的刺殺藝術,大頭泥蜂是從哪一家劍術館裏學到的呢?
如果說大頭泥蜂這一招絕活是後天拜師學藝的,那麼,作為精通建築學和極富群體精神的蜜蜂怎麼會不具備任何類似的自我保護的手段呢?至少我是這樣認為,蜜蜂同它的敵人一樣凶猛,一樣擁有一把鋒利的長針,甚至更令人膽戰心驚,更具有強大的殺傷力。幾百年以來,大頭泥蜂將蜜蜂作為食物裝進自己的儲藏室,而可憐的小蜜蜂卻任其捕殺,它的種族每年所遭受的捕殺,沒能教會它們怎樣從獵手熟練的一擊中解脫出來。麵對比自己武裝更完備、不比自己弱小並且會用蜇針亂刺的對手時,大頭泥蜂怎麼會掌握那致命的一招呢?我是不奢望有朝一日能揭開這個謎底。如果說一方能通過反複練習掌握攻擊手段,那麼另一方也應該能夠通過反複練習學會防守的技能。為了生存,進攻和防守是同等重要的。在今天,是否會有一位傑出的學者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們這個問題的答案呢?
要是有這樣一位學者,我會抓住機會向他提出另外一個令我困惑的現象:蜜蜂在麵對大頭泥蜂時,不僅表現出不在意,還顯出一種手足無措的愚笨。人們很自然地會設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受害者是受家族悲劇的逐漸影響,在獵手靠近時,會露出一種焦躁不安,至少有一種逃避的企圖。而在觀察罩中,我並沒有看到類似的反應,除了剛剛被囚入玻璃杯或鍾形罩下時的不安以外,蜜蜂對自己深入險境麵臨一位強大的殺手鄰居,並沒有表現出多少不安的情緒。我無意中竟然看到一隻可愛的蜜蜂與一隻凶悍的大頭泥蜂在同一朵菊花上共舞,獵手和獵物竟然在同一水槽中喝水。我還觀察到,蜜蜂竟然冒失地走過去,希望搞清這個站在地上伺機出擊的陌生人是誰。當獵手迅速地發動捕獵行動時,蜜蜂通常毫無防備地站在它的麵前,或者說是已經把自己送到獵手的魔爪之下。這或者是由於輕率,或者是
出於好奇心,才會讓它沒有任何的驚慌、不安的表現和任何逃避的企圖。為什麼一代代的教訓教給蜜蜂如此多的本領,卻沒有教給蜜蜂最基本的生存常識
—看清大頭泥蜂深沉、恐怖的麵孔下包藏禍心?蜜蜂麵對大頭泥蜂時的出奇鎮靜,是出於對自己防衛裝備的信任嗎?但是,不幸的蜜蜂,它是劍術館裏最笨的弟子,隻要看看它在搏鬥中危急時刻的表現就可以一目了然:劍術毫無章法,亂刺一通。
當捕食者揮舞著蜇針時,蜜蜂也憤怒地揮舞著它的長劍。我看到蜜蜂的蜇針在空中揮舞,一會兒刺到這兒,一會兒又刺到那兒,或者是滑到凶手突起的堅硬部位,長劍嚴重彎曲了,這些都是毫無效果的擊劍。這兩個戰鬥者這樣搏鬥,大頭泥蜂的腹部在裏,而蜜蜂的腹部在外。蜜蜂的蜇針隻能碰到大頭泥蜂的甲殼
—幾乎是無懈可擊的背
部。在這裏,沒有可以給予大頭泥蜂致命一擊的攻擊點。因此,盡管獵物聲嘶力竭地反抗,大頭泥蜂仍然可以利用精確的劍法,完成斃命一擊。
致命一擊完成了,小蜜蜂死了,可是大頭泥蜂長時間保持著與死去的蜜蜂腹對腹的姿態,接下來我就來講講大頭泥蜂為什麼會這樣。
這可能是大頭泥蜂麵臨著某種潛在的危機,如果放棄攻擊和防守的姿態,那麼,它的比其他部位更脆弱的腹部表麵就處在蜜蜂長劍的攻擊圈之內。蜜蜂在死去前的幾分鍾內,仍然保持著受到攻擊後蜇針的反射運動狀態,這一點,是我在受了蜜蜂長劍刺了一下才知道的,我過早地將受傷的蜜蜂從大頭泥蜂手中搶走,而且一點兒沒有防備,受到蜜蜂條件反射的突然一擊。那麼,在長時間與死去的蜜蜂保持麵對麵的姿勢過程中,大頭泥蜂是如何保護自己,躲避已經死去仍想報仇的蜜蜂長劍呢?難道它受到幸運的眷顧?或者還有一些突如其來的事情發生?這些都有可能。
有一種有趣的現象,促使我全身心地研究這種可能。為了研究大頭泥蜂在識別昆蟲種類方麵的知識,我曾經將4隻蜜蜂與4隻尾蛆蠅 和1隻大頭泥蜂一起扣在鍾形罩下。各種昆蟲在一起擠在狹小的空間裏,你推我搡,突然,在一片混亂中大頭泥蜂居然被殺死了。它仰麵朝天, 6足胡亂地踢蹬,痛苦地掙紮著,隨後就斷了氣。是誰在混亂中下毒手了呢?很明顯,這不是好動而友善的蛆蠅幹的,這一定是一隻蜜蜂在混亂中的報複,它偶然出劍得手,刺死了大頭泥蜂。然而,刺在什麼地方,是怎麼發生的,我都無從得知。原來,蜜蜂也是擁有強大的能力抵抗它的敵人的,它能夠用自己的長劍瞬間殺死企圖殺害自己的敵人。但是,一旦落入敵人的手中,它就束手無策了,這是因為它的劍法不高明,而並非長劍的攻擊性差。於是,我們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大頭泥蜂是如何學會那招精湛的劍術,而蜜蜂卻沒能學會防禦本領呢?對這個問題,我隻能說大頭泥蜂的劍術是與生俱來的,而蜜蜂不知道也無法學會這套劍術。
現在讓我們問一問大頭泥蜂,它殺死蜜蜂的目的何在。在要了對方性命後還一點兒也不放鬆警惕,牢牢地抓住它的獵物,腹部貼著腹部,將蜜蜂用6足箍在麵前,擺弄著死者的屍體。我觀察到大頭泥蜂在搜尋蜜蜂頸部的關節,有時也尋找蜜蜂前足的基節窩,它對此處細膩的皮膚一清二楚,但是它沒有攻擊這個部位。我還看到大頭泥蜂野蠻地摧殘死去的蜜蜂的腹部,將自己的腹部壓在上麵,好像將蜜蜂放在榨汁機下一樣。摧殘的野蠻性是令人震驚的,這種野蠻性證明大頭泥蜂是個冷酷殘暴的家夥。這時的蜜蜂隻是一具屍體,隻要不讓血液流出來,推幾下將不會損壞身體。盡管大頭泥蜂讓小蜜蜂死後也不安穩,但我卻沒有在蜜蜂身上發現任何細小輕微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