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上麵的試驗來判斷,大頭泥蜂的幼蟲是否討厭甜甜清香的花蜜是不可行的。幼蟲首先咬食的是蜜蜂的肉體,什麼現象都沒發生,這隻是一般習慣的日常飲食。後來,當獵物被大量食用之後,大頭泥蜂幼蟲舔到了甜美的蜂蜜。如果說幼蟲在此時表現出一些猶豫和精神萎靡,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所以不能因此而去下結論,幼蟲的死亡可能還存在其他已知或未知的原因。最好是幼蟲一出生就給它享用甜美的蜜汁,這個時候人工的喂養還沒影響它的口味,但是用純蜂蜜喂養的嚐試也是失敗的,因為大頭泥蜂的幼蟲寧願餓肚子,也對香噴噴的蜂蜜不屑一顧。那麼,塗了黃油的麵包片—即我用小刷子輕輕塗過蜜的蜜蜂屍體,這是唯一有利於試驗的。

在這種試驗下,隻要幼蟲咬了第一口,問題就會有了答案。正是這樣,當幼蟲咬了第一口塗過蜜的蜜蜂後,它十分厭惡地退到了一旁。再經過一段長時間猶豫後,由於實在是饑餓難耐,它又開始勉強進食,試著從一側下口,又從另一側嚐試,可是最終再也不碰這盤美餐了。幾天過去了,在這盤幾乎未動過的美食旁,幼蟲已經奄奄一息,最終一命嗚呼了。有多少隻幼蟲嚐了塗過蜜的蜜蜂,就有多少隻幼蟲命喪黃泉。這其中有一點我還是無法得知,這些幼蟲僅僅是由於不吃這不合口味的食物活活地餓死的呢,還是因為最初食用了少量蜂蜜中毒而亡呢?但是無論如何,結果都一樣,對幼蟲而言,塗了蜜的蜜蜂都是奪命的。這一結論,比剛才不利的試驗更能說明問題。我不用被吸幹蜂蜜的蜜蜂喂養大頭泥蜂幼蟲,是造成我失敗的原因。

不管蜂蜜是有毒的還是不合它的口味,幼蟲都拒之千裏之外,這屬於一種極為普通的飲食原則,不會是大頭泥蜂特有的飲食習慣。其他肉食昆蟲的幼蟲,至少是膜翅目肉食昆蟲的幼蟲,大概都有這一現象。讓我還是來用相同的方法進行試驗驗證一下吧。為了避免幼蟲因年齡過小而體質太過虛弱,我挖掘出一些中等個頭大小的、身體狀況優良的幼蟲,並拿走它們原來的食物,一塊一塊塗上香噴噴的蜂蜜後,我再將這些塗過蜜的美餐喂給幼蟲們。對試驗對象我隻有一個選擇,因為並不是隨便哪種幼蟲都能適合我的試驗,像土蜂幼蟲這種食用整個獵物的幼蟲就不能用。為了用餐時獵物仍保持新鮮,它從一個固定的地方進攻獵物,並且將頭頸伸入食物的體內,直到獵物腹腔空空,才從缺口出來。

讓土蜂幼蟲鬆開食物,並把這些食物放入香甜的蜜中醃漬,這樣會產生兩個缺點:首先,由於吞噬的獵物體內保持著微弱的生命力才避免了食物的腐爛,因此我會破壞它;另外,由於食物的來源改變,

捕獵者已經無法再找到獵物並分辨出是否符合自己的飲食習慣,因此,我還會擾亂捕獵者的捕獵藝術。在第三卷中,以花金龜幼蟲為食物的土蜂幼蟲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於是,可以用來做試驗的就隻有那以一小塊一小塊獵物為食的幼蟲,這類幼蟲用餐時不講究什麼就餐藝術,任意地東拉西拽食物,並且在短時間裏就用餐完畢。在這類幼蟲中,我信手拈來可以做試驗的有:以雙翅目昆蟲為食的各種泥蜂的幼蟲、極為多樣的膜翅目昆蟲構成的孔夜蛾幼蟲、靠蝗蟲幼蟲為生的附猴步甲幼蟲、大量捕獵葉甲的築巢蜾蠃幼蟲和對象蟲的需求量很大的沙地節腹泥蜂幼蟲。很明顯,多樣的消費品對應著多樣消費者。對所有這些幼蟲而言,以花蜜作為食品添加劑都是對生命有危害的。中毒也好,厭食也罷,總之,那些原本生龍活虎的幼蟲們在短短幾天內相繼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

試驗的結果是如此令人匪夷所思!花朵的精華—花蜜,蜜蜂

在兩種形態中唯一的食物,成蟲形態捕獵性昆蟲唯一的食物來源,對於上麵這些昆蟲的幼蟲卻是令人厭惡的,乃至成為可能一嚐即死的毒藥。比起昆蟲從蛹到成蟲的變態,這種飲食習慣的改變更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在昆蟲的胃裏發生怎樣神奇的變化,才使得成蟲不顧一切地追求幼蟲舍命去拒絕的呢?這可並非是因為幼蟲衰弱的生理無法消化如此美味、營養豐富以至於有些生硬的食物。那些生命力頑強的幼蟲能夠咬噬像花金龜幼蟲這樣厚厚的肥肉,能夠啃動像蝗蟲般堅硬的骨頭,能夠消化大塊的脂肪,它們肯定擁有大顎和具有消化功能旺盛的胃。然而,這些消化功能強健的吃客們,麵對一小滴香噴噴的蜂蜜,這種最柔軟的、適合虛弱幼蟲同時也是成蟲美味的液體食物,它們寧肯活活地絕食而亡,也不願因消化不良而痛苦地死去!這幼蟲的胃竟是如此難以捉摸!

對於這種美食學的研究,我必須呼籲一種逆向試驗。捕獵性昆蟲的幼蟲因香噴噴的花蜜而喪生,反過來,素食性昆蟲的幼蟲是否會因食豐盛的葷菜而死呢?像以前的幾個試驗一樣,這裏也要有一些保留,比如像條蜂和壁蜂的幼蟲,要是給它們一撮色香味美的蝗蟲肉,它們對這些美食置之不理,以香甜的蜜汁為食的昆蟲幼蟲是拒絕吃葷的。這類試驗一點兒也不起作用,應該使用類似饃夾肉的食物—在幼蟲的天然食物中添加一些肉類物質。我需要添加的是蛋白質①,比如蛋白纖維的一種同分異構體,雞蛋中的蛋白質,這些是肉類中的精華。

另一方麵,三叉壁蜂食用的蜂蜜主要由幹燥乏味的花粉構成,這最適合我的心意。我在它的幹燥的蜜中摻入一些蛋白質,並且一步一步逐漸加大劑量,直到蛋白質的含量遠遠超過花粉的含量。這樣,我製成了一些具有不同硬度的膏狀食物,每一種都堅硬到恰恰正好支撐住幼蟲。如果用一些硬度小的流體食物,幼蟲就有陷進流體裏窒息而亡的危險。最後,我在每一種加了蛋白質的膏狀美食上各放了一隻發育正好的幼蟲。

我自製的美食並沒有讓幼蟲討厭,也完全沒有引起幼蟲的任何反感,幼蟲們毫不猶豫地開始進餐,看起來和往常一樣吃得香甜可口。

如果不是得益於我精良的烹飪技術,試驗的發展不會如此一帆風順。

一切都朝著順利的方向進展,甚至那幾塊我加入過量蛋白質的食物也受到幼蟲們的熱情接納。更重要的一點是,用這些特製的美食喂養的壁蜂幼蟲發育情況優良,逐漸一天天地長大,最後終於織繭了。到了次年,從繭中誕生了壁蜂的成蟲。盡管是用摻了蛋白質的食物進行喂養,壁蜂的整個發育過程卻仍然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

讓我十分尷尬的是,所有這些可以得出怎樣的結論呢?生理學上認為,萬物皆由卵而生。每種動物來到這個世界都是肉食性動物,因為動物最初的開始是由卵提供營養發育成形的,而卵中的主要成分就是蛋白質。最高等的哺乳動物長期以來保留了這種飲食製度:

它們以營養豐富的母乳喂養嬌嫩的幼兒,而母乳中富含酪蛋白,它是蛋白纖維的另一種同分異構體。食穀類幼鳥起初也接受如蚯蚓之類的食物,這極為適合它那柔軟的胃;許多弱小的動物一生下來馬上就以肉類食物為食。這樣原始的飲食製度一代一代地傳下來,這種以肉長肉、以血生血的方法隻需簡單地改變食物的形態,而不需要進行其他的化學反應處理。隨著不斷的發育長大,胃部的功能逐漸加強了,它可以接受植物性美食了。這樣,枯燥的幹草代替了流質的母奶,堅硬的穀物代替了柔軟的蚯蚓,幹稠的花蜜代替了鮮嫩的昆蟲肉。

這麼一來,關於膜翅目昆蟲的葷素皆食的問題,幼蟲以昆蟲肉體為食,成蟲則吸食花蜜,我們便有了初步的解釋。上個問題有了答案,新的問題於是便接踵而至。為什麼壁蜂的幼蟲並不討厭蛋白質,而剛出生的時候母親卻用花蜜喂養它呢?為什麼當蜜蜂從卵中孵化出來仍保留著吃素的習慣,而其他同類昆蟲卻天生吃葷呢?

如果我支持進化論者,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我會說:“是的,任何動物從出生那時刻,都是吃葷食的。尤其是昆蟲,它起初以含蛋白質的物質為食。很多幼蟲都養成了卵期的飲食習慣,另外,還有一些成蟲也是。但是,為了溫飽同時也由於生存的鬥爭,這種捕獵收獲不穩定的生活方式遠遠不能滿足生存的需要。於是人類,開始由饑餓的獵人轉變為後來的牧羊人,蓄養了成群的動物防止挨餓。人類更大的進步是學會了耕種土地,同時學會了利用種子繁衍農作物,這種進步滿足人類的生存需求。人類的物質生活從低劣到一般,從一般到豐富,這些都是因為對農業資源開發的結果。”

動物的進步要遠遠領先於人類。早在第三紀冰川時期,大頭泥蜂的祖先的幼蟲和成蟲期都是吃葷食的,它們捕獵為了自己和子女。它們的捕獵像今天它們的後代那樣,不僅吸食蜜蜂的嗉囊,而且還會吃掉蜜蜂的肉體。從古至今,大頭泥蜂都是肉食性昆蟲,不過到了後來,那些幸運的嚐試者發現,無須進行激烈的廝殺,也無須進行艱辛勞苦的探索,就可以得到取之不盡的食物來源—花兒甜蜜的分泌物。於是,這類嚐試者在種族中逐步淘汰了落後者。昂貴的葷食不能夠滿足大眾的生活需求,最終隻限於那些體質虛弱的幼蟲,而強壯的成蟲卻由於更容易生存,於是需要擺脫這種飲食習慣。今天的大頭泥蜂奇特的飲食方式,就是這麼逐漸形成的,今天的捕獵性昆蟲的葷素皆食製度也就是這麼來的。

蜜蜂做得更加出類拔萃。當它從卵中跑到自然界的時候,它完全放棄了靠運氣捕獵生存的方式,開始自力更生,豐衣足食,自己進行釀造蜂蜜,並用蜜喂養幼蟲。永遠放棄捕獵活動,並成為一名合格的農業生產者,蜜蜂在生理和心理上獲得了極大的滿足,這也是其他捕獵性昆蟲很難做到的。這也是為什麼條蜂、壁蜂、長須蜂、隧蜂和其他蜂類昆蟲會成群結隊興旺發達,而那些打家劫舍的家夥卻在一味孤寂地進行野蠻式的捕獵。蜜蜂還由此而形成了一個強大的合作團隊,在那兒蜜蜂能施展出眾的才能、展現出色的本能。

如果我是進化論者,以上就是我所說的結論。所有一切緊密相連,推理判斷極有邏輯性,並且以一種貌似真理表露出來,而人們又喜歡從一大堆不可辯駁的進化論論據中尋找這種說法。可是,對我自己而言,我毫無遺憾地向願意接受我的學說的人簡要提出我的觀點,我不相信沒有事實證明的言論,我也承認對造成這種葷素同食的現象的原因知道得不多。

在所有的觀察研究中,我觀察得最清楚的是大頭泥蜂的捕獵藝術。作為大頭泥蜂好吃貪婪的觀察者,在我還不知道這種殘暴揮霍的目的之前,我曾大肆用最難聽的詞彙形容大頭泥蜂:殺人凶手、強盜、惡棍和可恥的劫屍者等等。愚昧無知的人說話總是口不擇言,話語粗俗,不知真相的人總會有些生硬的判斷和狡猾的解釋,可事實讓我睜開了迷惑的雙眼,看到了真相的曙光,我急忙公開承認自己犯的一係列錯誤,開始認真研究大頭泥蜂的行為。

在吸空蜜蜂嗉囊的同時,大頭泥蜂完成了最值得表揚的一麵:它自飲蜂蜜,為了保護孩子們免遭毒害。如果它偶爾為了滿足自己的貪欲殺死蜜蜂,吸空了嗉囊內甜美的蜜汁後,並將蜜蜂的屍體暴屍荒野,我也不敢對它橫加指責了。它出於保護子女的目的而吸幹蜜蜂嗉囊,而當養成習慣時,由於饑餓而吸幹蜜蜂嗉囊的做法,可能是抵擋不住誘惑了。然而,誰會了解這一點呢?可能在捕獵過程中大頭泥蜂確實暗藏私心,而畢竟後代獲得了最大的益處。無論如何,僅憑這一點我接受了它的所作所為。

因此,我收回了起先用來形容大頭泥蜂的難聽的話語,並對它的母性邏輯思維表現出極大的讚美。也許,蜂蜜對於大頭泥蜂的幼蟲有致命的危害,那麼大頭泥蜂母親是如何知道它當成珍饈佳肴的美味對自己的孩子竟是一種穿腸毒藥呢?對這個問題,我的知識也僅限於此。我認為,甜美的蜜汁會傷害幼蟲的生命,於是大頭泥蜂早早吸幹了蜜蜂的蜂蜜。由於幼蟲不能吃變質的食物,因此吸幹蜜蜂是要保證屍體的完好無損。由於麻醉手術,蜜蜂的胃仍有生命活動的抵抗,於是,麻醉手術不可行。所以,應該徹底殺死蜜蜂,而不僅僅是麻痹。

否則,蜂蜜就無法被吸出來。隻有損傷蜜蜂的生命中樞,才能導致蜜蜂立刻死亡。所以,大頭泥蜂的蜇針刺向了蜜蜂頸部淋巴結—控製

它支配下的器官的神經中樞。為了一舉命中要害,隻有唯一的一條辦法:對準頸部窄小的無甲殼保護的小白點。大頭泥蜂蜇針要刺的就隻有這個1平方毫米的小點,事實上,它選中的正是這個地兒。在一環扣一環進行的獵殺步驟中,隻要少了一步,那麼,以蜜蜂為食的大頭泥蜂也就不可能在戰鬥中凱旋。

花蜜,這個對捕獵性昆蟲幼蟲具有致命危害的物質,是引出大量結論的基礎。許多的捕獵性昆蟲都靠捕捉能夠產生蜂蜜的昆蟲來作為下一代餐桌上的美食,據我所知,它們就是冠冕大頭泥蜂,它捕捉身材高大的隧蜂裝滿自家的儲藏室;對於搶劫者大頭泥蜂,它不管任何的類別,隻要個頭與它不相上下的隧蜂,都會成為這個搶劫者的盤中餐。小唇泥蜂采取一種奇特的恃強淩弱的手段,捕獵比自己弱小的獵物來堆滿自家的糧倉。這四個家夥以及其他那些誌同道合的昆蟲們,

又是采取什麼樣的手段對付那些嗉囊裏裝有一定香甜花蜜的獵物呢?

它們應該像大頭泥蜂那樣如法炮製,同樣吸幹蜜蜂嗉囊裏的蜂蜜,否則,食用摻著花蜜的食物,孩子們將會麵臨性命之憂。因此,它們應對死去的蜜蜂進行加工處理,擠壓它,吸幹它體內對孩子有害的物質。這些都是已經證實了的結論,將來的某一天,我會把這些偉大的試驗公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