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法者的睿智不僅在於他能夠申張正義,而且在於他如何運用法律。他要考慮法律通過什麼辦法才能弄得準確無疑;對於有爭議和不確鑿的法律,要弄清起因是什麼,糾正的方法是什麼;靠什麼辦法使法律易於付諸實施;什麼是法律實施的障礙,應當如何排除;關於私人權利變為公有的法律會產生什麼影響,如何使這項法律恰如其分,使人容易接受;法律應當如何行成文字和表達,不論是正文還是法令,不論是簡明扼要還是洋洋萬言,不論是有序言還是沒有序言;法律應當怎樣一次又一次地刪節和修改,什麼是最好的辦法去避免法律卷帙浩繁龐雜,行文中出現過多的重複和矛盾;在對突然出現的原因進行周密討論的時候,在對一般論點或問題實質作出回答的時候,法律應當如何進行闡述;應當如何迫使人們去守法,是采取嚴厲的態度呢,還是采取溫和的態度;應當如何憑著公正與良心來減輕犯罪的嚴重程度;謹慎斷案和嚴格地執法是否可以在同一法庭上交織在一起,又是否能夠分別采取不同的態度在幾個法庭上;再者,如何對於見習律師、專職律師和博學的律師進行批判和治理,等等,還有許多涉及到法律的管理以及賦予法律以生命力即活生生的法律(就像我給它冠以的名稱那樣)的問題。
《學術的進展》
適當給予民眾發泄其悲憤不滿的自由,這也不失為一種防亂措施(隻要這種發泄別過於肆無忌憚);因為若讓人把怨氣往肚裏吞,或是把膿血捂起來,那就會有積鬱成疾或惡性膿腫的危險。
《隨筆集》
國民之保護者須知國內風雲變幻之跡象,而這種變幻通常在各種力量形成均勢時最為急劇。一如自然界之風暴在春分前後最猛烈,又如暴風雨之前穀間有陣風海裏有潛潮,國家的風雲氣候亦有種種征兆:太陽時時告誡我們有秘密暴動的威脅,陰謀叛逆和隱藏的戰爭正在醞釀。對政府的惡意中傷、對內閣的肆意誹謗、以及與之類似的不利於國家的謠言傳聞,全都屬於動亂的前兆,尤其在誹謗中傷頻繁並公開之際,當謠言傳聞不脛而走並被廣為相信之時。維吉爾在敘述“謠言女神”的家世時說她是提坦眾巨神的妹妹:大地之母在對諸神的憤怒中將她生下,她是科俄斯和恩刻拉多斯最小的妹妹。
《隨筆集》
叛亂的原因和動機通常有:宗教之改革、賦稅之增減、法律之更新、慣例之變易、特權之廢除、壓迫之普遍、小人之重用、異族之人侵、供應之不足、兵士之遣散、內江之激化,以及任何會激怒國民並使其為一共同目標而抱成團的事件。
《隨筆集》
再者,明目張膽的黨同伐異和勾心鬥角亦是政府失去威望的信號,因若用古典天文學理論來作比喻,政府要員的行為就該像第十重天下天體之運動,即每一天體受第一運動支配的公轉應迅疾,而本身的自轉則應和緩;故若是大臣要員們自行其事時行動迅疾,或像塔西佗所言“其行動之自由與尊君之道不符”,那就說明這些“天體”已偏離常軌。君王的尊嚴乃上帝賦予,因此隻有上帝可威脅要取消這種尊嚴,比如說“我要解開列王的腰帶”。
《隨筆集》
當權者有四種主要的惡習,即拖遝、受賄、粗暴和抹不開情麵。若要避免拖遝,則須保證衙門暢通,嚴守約定時刻,盡快完成已著手之公務,非萬不得已不可兼理數事。若要避免受賄,不僅須約束自己和屬下使之不受,而且須約束求情者使之不送;因形成慣例的廉潔可約束一方,而公開昭示的廉潔和對賄賂的厭惡則可約束另一方,此舉既能免錯,亦可消疑。當權者朝令夕改,且有明顯改變而無明顯原因,這極易招受賄之嫌,故每逢要改變主張或辦法,務必明確表示,公開宣告,並同時解釋改變的原因,切莫打算悄然行事。如有屬員或親信與當權者過從甚密,但卻無其他應受器重的明顯理由,那世人往往會疑之為秘密行賄的後門。至於粗暴,此乃一種毫無必要的招怨之因;如果說嚴厲使人生畏,那粗暴則招致怨恨。即便是責備下屬,當權者亦應措辭莊重,切不可惡語痛斥。說到抹不開情麵,這比受賄危害更大,因受賄不過是偶爾為之;但當權者若被人情關係牽著鼻子走,那他將永遠也脫不了幹係。
《隨筆集》
追憶前任時應持論公允,言辭審慎,如若反其道而行之,那就將欠下一筆自己卸任後非還不可的舊賬。若有同僚,應予以尊重,寧可在他們不想求見時召見他們,也不要在他們有事求見時將其拒之門外。
《隨筆集》
最後一點,為了防止不測,君王身邊應有一名或若幹名曉勇大將,以備把叛亂鎮壓於起事之初;否則騷亂一起朝中便更會驚慌失措,政府便會麵臨塔西佗曾說過的那種危險,即叛亂之初人們的心態是:“真敢為禍首者寡,但樂意參加者眾,而所有人對叛亂都會默認。”但這種猛將須是忠實可靠且名聲良好之輩,而非好拉幫結派並嘩眾取寵之流;他們還須和政府中其他要員保持一致,不然這種治病良藥將會比疾病本身更要命。
《隨筆集》
複仇是一種野生的裁判。人類的天性越是向著它,法律就越應當耘除它。
《論複仇》
至於對宗教奇事和奇跡的敘述,如果不是存心作偽,就是超越自然,所以,不應該列進自然史裏。
《學術的進展》
有句古話所言極是:當官便露真相。高位使有些人顯得更好,有些人顯得更糟。
《隨筆集》
居高位者有權行善,亦有權作惡,然作惡總會留下禍根;故消災弭禍之前提一是無作惡之念,二是無作惡之力。但行善之權則是謀權位者天經地義的目標,因善心雖蒙上帝嘉許,但若不付之於行,於人也無非隻是場好夢,而要讓善心變善舉,就非要有權位作為有利依托。謀高位之目的在於建功立業,而自知功成名就乃安度餘生之慰藉。如果人能分享上帝之所為,那他同樣也能分享上帝之歇息。《聖經》有言道:“上帝回顧所創萬物,見一切無不美好”,於是便有了安息日。
《隨筆集》
但是,對於科學的進展以及對於科學當中新事業和新職務的承擔方麵遠遠甚於上述諸點的最大障礙還在於這一點,就是人們對於那些事感到絕望並認為不可能。聰明的和嚴肅的人們在這些事情方麵往往是全無信心,他們總是想到自然之難知,生命之短促,感官之富於欺騙性,判斷之微弱無力,實驗之難於進行,以及類此等等;從而認為在世界悠悠運轉的時間和年代當中,科學自有其來潮和退潮,一時生長和繁榮,一時又枯萎和衰落,而在達到某一點和某一情況時就不能再進一步。
《新工具》
我們還應當注意到發現的力量、效能和後果。這幾點是再明顯不過地表現在古人所不知、較近才發現、而起源卻還暖昧不彰的三種發明上,那就是印刷、火藥和指南針。這三種發明已經在世界範圍內把事物的全部麵貌和情況都改變了:第一種是在學術方麵,第二種是在戰事方麵,第三種是在航行方麵;並又由此引起難以數計的變化來;竟至任何帝國、任何教派、任何星辰對人類事務的力量和影響都仿佛無過於這些機械性的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