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方過，一艘兩層的貨船便載著李莫愁一行人往南邊行去。兩岸綠意初綻，翠鳥啼鳴，越往南越是一派春光爛漫的景象。船上遠行之人的愁緒便也漸漸消散了去。
程瑛一路都跟著李莫愁阿寶同住，她喊李莫愁一聲姨母，出門在外便十分依賴李莫愁。阿寶在陸家是獨一份的，這回也是頭一次有姐妹，再加上程瑛性子柔順耐心，兩人竟然十分投緣，鎮日都在一處玩耍。龍衍反而消沉許多，一路上寡言少語，叫其他人私底下擔憂不已，但是他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人，倘若遇事自己想不清楚，旁人再勸也是作無用功罷了。
李莫愁與洪淩波相對坐在船艙的窗戶邊上，木棱雕花的窗戶朝外打開，外頭的江景框在六邊形的窗戶中，就像是流動的畫一樣。丫環端了兩盞熱茶和一碟子乳點心，這午後便顯得格外悠閑起來，李莫愁端起茶正待要喝，卻又不自覺地歎口氣。
洪淩波這幾個月同她漸漸熟悉，也敢說話了，就問道：“師姐，你作甚麼歎氣？”
李莫愁仍然一身素衣，頭上隻用珍珠發箍挽了攥兒，她用手支著下巴，圓潤白皙的耳邊垂下兩顆粉色光亮的珍珠，不住地輕晃。
她歎道：“我隻是在擔心，龍兒他至今還不曾對師父的事情釋懷，聽他身邊伺候的丫頭們說，今日也沒吃多少東西。他看似隨和，實則性子極強，我也不敢多勸他，生怕提起了師父，反而更令他傷心。”
洪淩波聞言低下了頭。師父收留了她，還悉心教導她武功，她自然也是傷心的，隻是及不上師兄那種傷心悲痛。
李莫愁似乎並不打算聽到洪淩波說什麼，隻是需要一個傾聽的對象。她看向岸邊垂柳，說道：“龍兒和我不同，我早早嫁人，龍兒卻一心繼承師父的衣缽，這些年他性子越來越冷，本以為對生死之事能看淡一點，未曾料到他竟然反應這樣大……師弟畢竟還是師弟，根本沒變哩。”
洪淩波忍不住反駁道：“師兄他本來就是如此啊，他一直都很好，無論是對師父還是對孫婆婆都很好……對我也很照顧。”說到最後聲音不知不覺低了下去，近乎耳語。
李莫愁詫異地看向對麵的少女。對方同龍衍年紀相當，但是卻要比外表看上去小了不少，今日一頭黑發紮了雙環髻，分別在兩邊戴了一隻小巧的珍珠花，顯得皮膚又白又嫩，眼睛含著水，嘴唇紅嫩如同花瓣，正像春日裏的花朵一般嬌美可愛。這樣一看，洪淩波果然長大了許多，是個少女了。
洪淩波並不知道，她自己提起龍衍的時候，表情會特別羞澀，但又特別溫柔。那是隻有動了情的女子在提及心上人的時候，才會有的表情。
李莫愁心道：“誰說女子才能為禍水，隻看龍兒便知了，縱然身為男子一樣是禍水啊！秋水那丫頭至今還惦記著他，現在我這小師妹話裏話外的似也對他上了心。”話雖如此，她其實暗自得意，立鼎比起自家小師弟，終究差了一些，洪淩波就算跟她去陸家住又能如何？反正有龍兒在，難道還能看上旁人不成？
龍衍倒不像她們擔憂地那樣頹喪。他自來也不是鑽牛角尖的人，林氏之死對他的打擊固然很大，但令他難以接受的確實自己往日的自以為是。
這世界，並不是他手中的泥巴，也不是他曾經玩過的遊戲，雖然他很想要完成係統任務回去原本的地方，但是，他不能再依靠算計人心來達成這個目的。好比對待楊過，他若隻是為了完成楊過的主線，那必然心中存有顧慮，做事總會帶有幾分刻意，日子久了，別人焉能看不出你是假意還是真心？
龍衍靠在船邊，長長籲了口氣，胸口豁然開朗。
算了，本來他已經算是個死人，來到這裏就是撿回了一條命，大概把他一生的運氣都用光了，若日後能回去自然好，若不能回去，就在這裏度過一生，未嚐不可。
等貨船到了嘉興，龍衍看上去就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了。陸家派了馬車過來，陸展元想念妻兒，也早早就等在了碼頭，阿寶被李莫愁抱著下了船，一見到他爹高大的身影，就一邊大聲喊著“爹爹”，一邊掙紮下地，顛兒啊顛兒地朝陸展元跑過去。
陸展元笑開了花，伸出雙臂，一把抱起阿寶原地轉了好幾圈，然後把寶貝兒子狠狠抱緊親了幾下，問道：“乖兒子，可想不想爹爹？”
“爹爹！”阿寶樂得嘎嘎直笑，奶聲奶氣道：“想爹爹！阿寶想得肚子都疼啦！”
其他大人跟在後頭過來，聞言都噗嗤一笑。這個小阿寶，從來說話都是這一套，連語氣詞都不帶變的，不過大家都愛吃他這一套，倒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了。
陸展元果然高興地朗聲大笑起來，高高舉起他又轉了幾圈。
李莫愁忙過來製止，嗔怒道：“他剛剛下船你就這樣轉，小心把他弄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