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

尹誌平右手一鬆,長劍掉在了地上,劍剛一落地,他人就跟著跪了下去。

楊過頗有些驚魂未定,此時慢慢緩過神,上前踢了踢趙誌敬,見對方果然已經氣絕,這才鬆了口氣。他轉身對尹誌平道:“你救我一命,雖本就是欠我師兄的,不過一碼歸一碼,我記你一個人情,倘若你們掌門要找你的麻煩,我可以替你作證。”

說罷也不再管他是什麼心情,走到樹下把龍衍一把抱起,腳步迅捷,轉過山腰去了。

尹誌平左手兩根手指上雖止了血,到底還有些流了下來,他癡癡的跪坐在那裏,一時之間竟自不知痛。

再說楊過這邊。他抱著龍衍一路往回趕,路上時不時低下頭去看懷裏的人。這還是他頭一次把龍衍抱在懷裏,不知道為何,雖然龍衍比他大四歲有餘,但他抱著龍衍,卻總感覺懷裏的人又軟又輕,虛弱得可憐,竟完全沒有尋常分毫的魄力和威風了。

“師兄?”他輕聲喚道。

龍衍歪頭靠在他肩膀上,微微睜開眼道:“小心……千萬別給淩波瞧見。”

楊過的表情一瞬間凝滯了一下,淡淡道:“這會兒正是月上中天,師姐想必早就熟睡了,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龍衍原本又合眼休息,聞言看了他一下,忍不住笑道:“叫你……擔心了……對不住。”他語氣終究太虛弱,說著還微微咳了起來。

“莫要說話!”楊過有點著急,側頭將臉貼在他的額角,蹭了蹭,“又不是你的錯,你同我道歉做甚麼呢?”

他帶著龍衍回到自己房間,看見寒玉床的時候才想到,龍衍此時身上帶傷,顯然是不能躺在這張床上的,否則寒氣入侵肺腑,縱然原本傷勢不輕也要變成重傷了。這一猶豫,龍衍就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他看了看四周,道:“怎麼了?”

楊過遲疑道:“師兄,我們去你的房間療傷吧。”

龍衍搖搖頭:“就在這裏,放我到寒玉床上去,這床,對我的傷有好處。”

楊過一慣信任他,見他這樣說,就依言將他輕輕放在寒玉床上,一手墊在他的腦袋後麵,小心翼翼幫助他躺下去。剛一接觸到寒玉床,龍衍就狠狠打了個哆嗦,楊過剛準備抽走手,這一下頓時停住,緊張地又將他半摟緊懷裏,低頭問道:“很冷嗎?還是換一個房間吧?”語氣裏的憂心幾乎要滿溢了出來。

龍衍感受到他的擔心和關懷,心裏也很是受用,道:“沒關係,我本練的就是極陰的功夫,隻是這會兒內力運轉不暢,才一時經受不住寒涼。接下來你助我運轉內息,再加上寒玉床的輔助作用,可以促進我傷勢好轉。”

楊過一聽有辦法療傷,不由高興地露出笑容,連連點頭道:“無論要我做什麼,隻要能治好你的傷,我都願意。”不待說完就盤腿坐在龍衍身邊,一手打坐,一手握住龍衍的手,掌心相觸,就要開始助他療傷。

龍衍也勉力運行內功,感覺到一股暖融融的氣沿著楊過的手心流向自己,沿著全身流轉一個周天,然後再次從兩人的掌心交彙之處回到楊過的身體裏。如此運轉幾個周天下來,他胸口的劇痛就明顯開始緩和,變成了悶痛。

如此一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楊過睜開眼睛,低頭一看,龍衍閉著眼睛呼吸略微急促,竟然早已睡著了,臉上仍舊缺乏血色,不過比之昨夜已經好多了。

他輕輕握緊手裏的手,突然感覺有點舍不得放開。像這樣正大光明地抓住龍衍的手的機會,實在不多,他昨晚光顧著擔心,光顧著要給對方療傷,竟沒能仔細體味這種幸福。

不過眼下龍衍正自熟睡,且因為受傷,感知能力下降到最低,隻要他不做大動作,就不會驚醒對方。楊過想了想,一會兒洪淩波久候他們不至,定然要過來找人,總不能讓師兄這樣衣衫不整地去見外人,還是要換一身衣服才是。

他低頭看去,龍衍許是常年待在古墓,亦或是練功極陰的緣故,雖然比他大四歲,外人看來,卻總會以為龍衍要小些。少年人姿態放鬆地躺在床上,一頭黑發柔軟地淩亂地散在身後,脖頸纖細,半露出的胸膛有薄薄一層肌肉,線條看起來格外優美,再加上白玉似的膚色,俊麗的五官,倘若換做是尹誌平,隻怕已經滿腦子的旖念。

楊過畢竟不知人事,但他到了青春懵懂的年級,再加上對待龍衍總有幾分不同,這時候就莫名其妙地開始感到渾身火熱起來。

他微微俯下身,一手輕輕柔柔地順著龍衍的臉蛋一側滑下,滑到了略顯單薄的肩膀和胸口,那種膚質細膩結實的觸感讓他呼吸都停頓了。

然而很快他就收回了手,為自己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感到羞愧。

楊過心道:“我實在太不應該了,這時候竟然還胡思亂想。”可是再讓他去看龍衍這副模樣,已經無法做到,隻能狼狽地下床,到隔壁取了一套衣服過來。仍然是一套月白的衣服,倘若換做一件顏色鮮亮的,也隻會更加顯出龍衍膚色的蒼白。

他小心叫醒龍衍,替他換了幹淨的衣服,然後轉頭就把那身沾了血跡和灰塵的衣服用燭火點燃燒進了火盆裏。

龍衍道:“為何要燒掉這衣服?”

楊過背著他神情陰鬱,語氣卻十分正常道:“你穿著這身衣服受的傷,實在不詳,再說要洗幹淨就得交給朱娘,他們要是知道了,昨晚又何必避著師姐?”

龍衍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就沒說話了。其實這件衣服他還挺喜歡的,上麵圖案是一個蘇州來的繡娘花了幾個月功夫繡出來的,相當精致。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發覺傷勢雖然並未好全,但總算不影響走動,就道:“我說話還是會有些吃力,你今日就同師妹說,讓她帶著朱娘,喜鵲和鸚哥一起去一趟嘉興。”他一邊囑咐,一邊走到長案邊研墨草草寫了一封信,封了口遞給楊過,“讓她把這信帶過去。”

楊過濃眉一皺,接過信看了看道:“師兄想要調開她們?難道你擔心重陽宮來找咱們麻煩?”說著說著心裏就是一酸。龍衍這幅樣子還記掛著要安排好洪淩波,可卻絲毫不擔心自己。

龍衍與他認識也有幾年,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微笑道:“你說的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我這傷想要盡快好轉還得另用辦法,這法子我暫時不想淩波她們知曉,自然要讓她們離開一陣子。”

楊過聞言眼睛就是一亮。

卻說尹誌平。他半夜將趙誌敬的屍體帶回重陽宮,在整個全真教內掀起軒然大波,雖然後來馬鈺等人將他帶入密室私下詢問,但終究叫那些守山門的三代四代弟子瞧見,未等到第二天便在眾人之間傳開了。趙誌敬和尹誌平都是三代弟子裏數一數二的人物,甚至掌門之位日後傳到第三代的時候,也就將在他二人之間擇其一了。然而他們兩人在全真教內部的評價不一而足。

趙誌敬人緣並非很好,尹誌平更受大家敬重。故而事情雖然蹊蹺,卻沒人認為趙誌敬的死同尹誌平有什麼關係,隻當二人在外遇到了什麼與全真教有仇的強敵,都開始議論紛紛。

馬鈺麵色疲倦蒼老,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王處一狂怒不已,如果不是丘處機和其他幾人強行將他拉住,他險些就一掌劈死了尹誌平。

蓋都因尹誌平自己認了罪。

先開始眾人並不相信是他殺了同門師兄,誰知查驗了趙誌敬脖子上那個致命傷口,竟然當真出自尹誌平手裏的劍,王處一這才爆發。

“放開我!這個欺師滅祖的混賬!竟然謀殺同門!再留著他豈能麵對祖師,豈能對得起我慘死的徒兒!”王處一目眥盡裂,嘶聲喊道,“我的徒兒啊!你死得好冤,死得好慘啊!”

丘處機額角青筋爆出,道:“這其中必有緣由,我不信誌平會幹出這種喪心病狂之事!”

眼看兩人就要翻臉,馬鈺一抬手,肅穆道:“你們且住!都給我坐回去!”

他常年執掌全真教,全真七子敬重他早已習慣,王處一縱然傷心欲絕,憤怒不已,僵持片刻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丘處機回頭看了看還跪伏在上的徒兒,眼睛裏露出深深的憂慮和關心,唯獨沒有懷疑。尹誌平是他看著長大的,秉性再好不過,他當年半途放棄了楊康,心中懊悔不已,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