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官場上陰人的門道,方勝自認很有些應對的法門,可這仵作徐吉利的一番言語,還是將方勝噎的兩眼直翻。這徐吉利擺明是有了什麼特別發現,如今見得了機會,便想要在安平王麵前賣弄一二。可其人定要拉上自己,這顯然沒安著什麼好心。莫非這徐吉利覺著隻要能將自己擠兌死,便可借此做上五柳巷的推官?那你當真枉活了這大年齡,天下哪有一個上官敢用這等不曉分寸的人物!
吞下一口堵在嗓子眼的濃痰,方勝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此番無事,定要給這徐吉利一些好看,這轄區內的死雞死狗多了,你且都給老子去查驗一番,若是說不出個門道,不好意思,那今年的檢行校考上,方某必定會寫上一句“雞犬尚不可查,況乎刑案?”可若是你說出了些門道,依舊不好意思,方某同樣會寫上一句,“確有長才,尤善辨屍雞犬!”
還在陳述驗屍經過的徐吉利自然不知道方勝此刻在想什麼?其人全然不在意安平王和眾人的反應,隻管自顧自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
見到此種狀況,謝觀星初始還一陣暗笑,心道:“此事原也冤不得徐吉利,那茅廁之後,本就是個該快說快了的地方,可方兄你話聽一半,便要打斷推測一番,這老頭兒當年既也做過推官,定然心中不爽,如今得了這等機會,難免要尋回些場麵,不過如此心性,也難怪其人會失去了仁厚街上的大好官職!”
可是就在仔細打量了徐吉利一番後,謝觀星卻看出了一些門道,這老頭兒一邊說話,那腳尖兒卻不斷的在地麵上擰動,一雙眼兒更是遊走四處,顯然是對自己陳述的查驗結論不以為然。
心頭微微一動,謝觀心的手掌輕按壓了一下方勝的膝蓋,止住了其人已然湧到口邊的尖酸言語,隨即開口說道:“老先生若是查得異樣,不妨明言,刑案之事總需清楚明白,若是意氣用事刻意隱瞞,如何能對死者有個交待!”
那徐吉利聞言訕訕一笑,開口說道:“方大人即有推斷,小的不敢越俎代庖,若論傷驗,方大人所言不無道理,小的何必再自找麻煩?”
安平王單勉聽出這小老頭話裏有話卻故意賣弄,當下有些不快,其人一拍桌案開口罵道:“你一個小小仵作,如何這般油滑,既然另有看法,何妨一說?再若不言,且滾到一邊。如此端著捂著,無非想賣個好價錢,本王偏生不順了你這心思。你且將自己舌頭護好,本王總有辦法讓你開口,到時候可莫要嫌口幹!”
單勉的這一手確實厲害,徐吉利的臉色當即就有了變化,一陣紅白之後,徐吉利上前跪倒說道:“王爺勿怪,小的並無賣弄之意,隻是若不能得王爺您許條後路,此事斷然說不得,還是依著方大人所言較為妥當!”
“啪”的一聲,安平王單勉手中的酒杯當即砸到了這徐吉利的腦門上,這一下,雖未能讓徐吉利血流滿麵,卻也險些將徐吉利其人砸得暈將過去。
看到徐吉利滿臉酒水,額頭紅腫的模樣,謝觀星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按在了刀柄之上,這徐吉利的年齡與自己當初的師父李老蔫相仿,安平王如此舉動,明顯觸痛了謝觀星心底的某根神經。
這個小小動作,沒能逃過單勉的雙眼,其人似微微一怔,隨即麵帶一絲嘲諷,斜眼撇向謝觀星冷言說道:“謝捕頭莫非覺得本王此舉失德,不識得尊老讓賢?”
方勝見狀,頭皮立時便有些發麻,敢忙拉扯謝觀星一同離席跪倒,連聲致歉。
“王爺勿怪!王爺勿怪!謝捕頭隻是見這老東西衝撞了王爺方有此動作,方勝亦是如此,狠不能將其人狠踹兩腳,給王爺您順順心氣。”
方勝的言語讓謝觀星也意識到了自己方寸的確有些失態,隻得借坡下驢開口說道:“在下義憤之下,行止失當,還請王爺責罰。”
那單勉見二人如此言語,雖仍有懷疑,顏色卻略有舒緩,正當其人打定主意要安撫這二人兩句之時,卻聽那方勝小聲對著徐吉利叱喝道:“還不快講!”
許是被那酒杯砸活泛了腦筋,這仵作徐吉利當即連磕兩個響頭,接過了話頭。
“小的查驗之後,共有五處疑點,其一,這客棧內死者皆是一刀斃命,創口雖大小不一,但細看之下,卻似做偽,若然凶徒於客棧內追殺眾人,便是刀法嫻熟,但死者必有掙紮反抗,如何能做到切其腹不墜髒器,斷其喉骨質無傷?其二,若依著那逃過一劫的孩子所言,其人於事後將家人屍體盡數拖回房內。姑且不論那孩子是否因驚恐而平增神力,單看同時被殺的店鋪夥計中有一人與那些昌餘人屍體堆在一起?此舉便極為詭異。小老兒懷疑,那生還的女孩子根本另有來曆,這才會誤將那夥計認做死者家人。其四,那名生前曾被淩辱的昌餘女子,因何身上隻有刀傷,卻連半點反抗掙紮的痕跡也無?其五,凶徒既意在殺絕,何分男女?如何這女孩兒卻似更怕受到淩辱?既然要躲入井中,何須換下女裝,且那換下的衣物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