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六天,允能將軍莊簡幾乎就沒怎麼睡過覺,又或許他睡過,可既然沒人知道,莊簡自己也不知道,那麼這睡與沒睡也就沒了多少差別。
火把的映照下,端坐在木椅上的莊簡神情冷漠雙眼赤紅,他已然記不清今夜這是自己第幾次坐回木椅,冥冥中,這把在旁人看來毫無價值的木椅,對於莊簡卻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也許正是因為這把椅子的存在,莊簡一直在苦苦支撐,並且適時的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想要活下去的理由。
“隻待殺夠了本,我要到那張椅子上去歇一會!”
誰都知道,這充斥著哭聲與呻吟的“平靜”不會持續太久,而每個“下一次”也一定會如期而來,所以這難得的間隙必須好生利用,蜂擁擠出角樓的京都百姓,很快就取代了那些橫躺豎臥的禁軍軍士。
不過連皮甲也無的京都百姓自然派不上什麼大用,除了一些老者顫巍巍拾起刀槍挺身屹立於城頭,剩下的婦孺能做的也就隻是一些雜事。譬如說搬運石塊,亦或收集箭失。
經曆了一年多的攻守,能夠活到現在的城中青壯基本都已披甲登城,雖然風雨飄搖的京都始終讓人看不到一點希望,但有關屠城的謠言,還是讓京都的百姓與禁軍站在了一起。
當然,這中間還有別的原因。就在半年前,萬惡的京都影衛提調方勝引領著大批影衛衙差將整個京都齊齊掃蕩一遍,掃蕩之徹底令人乍舌。毫不謙虛的說,如今的京都,除了那些身在叛軍營中亦或是分布在涉川各地的將領親眷,便是世家大戶的府中也找不出一粒糧食,所有搶來的,挖來的,亦或從死人懷中掏出來的糧食都被運入了皇城。此後若是你想要活下去,那麼最好乖乖前往各處城防領取木簽,可即便如此,你的生死還要看那些守城官員以及皇城內負責分配糧食的閹人臉色。要是守城官員不肯在你手中的木簽上蓋下印信,而宮中的閹人也不肯收取你手中蓋有印信的木簽,那麼,等待你的依舊是死亡。
看著一名骨瘦如柴卻背著一塊偌大石條的孩童靠向自己,手攥鋼刀的莊簡連說上兩句話的心情也無,這孩子很聰明,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而這也就夠了。
費了老半天緊,衣不遮體的孩童勉強算是掰開了莊簡的手指,那滿是豁口的鋼刀總需好生磨礪一下,能夠擁有一塊像樣的磨石,這在很多京都百姓看來,絕對是一件值得豔羨的事。
磨礪鋼刀的噪聲此起彼伏,很明顯,求生有道的京都百姓並不止這孩童一個,死亡所帶來的恐懼總是會催生各種智慧,那些偷偷脫下死者衣甲穿在自己身上的婦人同樣如此。
像所有承擔守城重責的禁軍將領一樣,莊簡默許了這種行為,一個敢於披上皮甲的婦人絕不缺乏拚命的勇氣,而她們這樣做的目的,或是為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童,又或是為了自己那個已然傷殘的丈夫。
……
城下射來的冷箭貫穿了一名手持長槍立於城垛後的老者身軀,這老者身形巨晃,卻掙紮著不肯跌倒,但隨著其人手中的長槍被另一名老者奪走,那大睜雙眼的屍體,僵直翻下城頭。
“小子,刀!”
灰桶中的殘香已經燒過一半,莊簡知道,那個“下一次”又將開始。
當那柄隻能算是被磨亮了一些的鋼刀再次遞到莊簡手中,城頭上的百姓匆匆退回角樓。與那些隻能等在城下的百姓相比,這些人終究還是幸運的,他們能夠在城牆上滯留,僅僅是聰明肯定不夠,總需要這樣或那樣的理由。
躺臥在城牆四處的軍士恍若蠕蟲一般爬向城垛,此刻站起身形絕對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允能將軍莊簡那般的運氣,遮天蔽日的箭雨或許認得將軍,卻未必識得自己這些命比紙薄的小卒。
一如過往,傾瀉而來的箭雨幾乎覆蓋了城牆上的大半區域,猶如瘋子一般的允能將軍莊簡,這次的運氣依舊好到逆天,就在他向著手掌上纏裹青布的當口,急射而至的箭矢便已放倒了其人身側的兩名軍士,厚實的木盾雖是有效,總要舉得起來才能發揮作用。
抬腿便是一腳,剛剛冒出城跺口的一顆腦袋轉瞬間沒了蹤影,大家都已沒了氣力,這當口比的就是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