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儼眉梢一挑,“難不成是狐仙鬼怪?”

“不是也差不多了。”房客心有餘悸地說道,“竟是兩個身段苗條的姑娘在翩翩起舞,還有一個男子在旁邊彈琴呢。我當時嚇得半死,東西也不敢拿,悄悄溜了回去。事後我覺得奇怪,又鼓起勇氣偷偷過來窺探過幾次。發現那兩女一男都是午夜時分才來,在這空地上跳了一陣舞,天明前就離開了。”

“跳舞?”明崇儼目光一緊,“那幾個男女你可認得?”

“女的我不認識,但都長得很美,跳起舞來飄飄欲仙。其中一個跳得特別美,和仙子下凡一樣,另一個長得很英氣。不過那男的倒是很有名,是我們並州屈指可數的大樂師聶如風。”

明崇儼神色一動,“聶如風?”

“是啊。回去我悄悄和老婆說了這件事,我老婆說,這聶師傅一定被這兩個妖怪迷住了,所以才會經常跑出來跟她們私會。這件事我也不敢聲張,唯恐驚擾了妖怪。好在如今這契約終於到期了,這幾天也沒再見到那幾個妖怪降臨。唉,以後可不敢隨便租給人了。”

房東感慨著離開了。明崇儼站在地上,死死盯著那一片空地,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畫麵,兩位佳人翩翩起舞,一個仙姿縹緲,一個英氣逼人,旁邊風度儒雅的樂師彈奏著輕快的曲調。

他忽然笑出聲來,“哈,我明白了!看你還敢騙我,玉麒麟。”

踏進上陽宮大殿的時候,武媚娘正倚在榻上看書,淡綠色繡白玉蘭花的床幃掩著明麗的身影,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一種靜謐的美緩緩流動在視線中,恍如浮光。

一瞬間,李治竟有種渴望,讓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他站在門前,而她倚在榻上,一切溫暖美好幸福似乎都觸手可及。

迷茫中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玉佩輕響,驚動了這幅靜謐美好的畫卷。

武媚娘抬起頭,望見李治,低呼一聲,“皇上。”

她站起身來,李治也清醒過來。他走近她,看到擱在床頭的書,他忽然笑了,“媚娘,你的心還真的靜不下來啊……”

書封上,“孫子兵法”四個字剛勁有力,帶著刺眼的熱度。

“皇上?”武媚娘不解地望著他。

李治搖搖頭,“朕還以為你搬到這裏會有所改變,可是朕來這兒一看,這裏沒有改變你,倒是你把這兒改變了。”

“變成什麼了?”

“變得殺氣騰騰了。”

武媚娘也笑了,“皇上,媚娘是個女人,一生唯一的心願就是丈夫好,兒女好,殺戮本來就不是我喜歡的,除非是為了保護自己……”

李治皺起眉頭,“你是在玩火自焚。”

武媚娘上前一步,“臣妾隻是想分擔皇上身上的擔子。”

李治卻煩躁地退了一步,“朕身上沒有擔子。”

武媚娘步步緊逼,“是皇上不夠信任臣妾的心,或者是臣妾的能力?”

李治沉默地徘徊了兩步,無奈道:“媚娘你總是有辦法說服別人,朕說不過你。”

武媚娘搖搖頭,“臣妾又何嚐能說服皇上呢!”

李治緩緩道:“人真的不應該長大,人一長大,就什麼都變了。朕還記得剛認識你的那會兒,你最喜歡打馬球,騎在馬背上的你笑得像一朵花。朕想,那樣的女子一定沒有什麼心事。”

武媚娘撲到他懷中,聲音發澀,“歲月總是溜得很快,心事總是越裝越多,可是請皇上相信,媚娘的心一直在皇上身上,從來沒變過。”

李治拍拍她的肩膀,“朕許久沒有看你的馬上英姿了,再打一場如何?”

“好。”武媚娘點點頭,兩人誰也沒有再提剛才的爭執,仿佛一開始談論的就是熱鬧的馬球。

清思殿裏,蕭淑妃正坐在梳妝台前,將一支鳳釵別在發髻前。十二支鳳尾上鑲嵌的紅寶石熠熠生輝,鳳目殷紅如血,映照她冰雪般細膩的肌膚。

一個宮女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怎麼樣?”蕭淑妃漫不經心地問道。

“娘娘,奴婢打聽過了,皇上去了上陽宮。”

砰的一聲,鳳釵撞擊在銅鏡上,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宮女驚恐地後退了一步,瑟縮著身子。

“出去!都給本宮出去!沒有本宮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

宮女們如蒙大赦,趕緊關上房門離開。

蕭淑妃來到窗前,遙望著看不見的上陽宮,目光逐漸變冷。重新回到梳妝台前,她拿起梳子又放下,煩躁的內心怎麼也難以撫平。終於,她來到櫃子前,鄭重地取出了一套衣裙。

若此時房內有第二個人,必定目瞪口呆,那竟是一整套的鳳冠霞帔。錦繡織成的金鳳在重重富麗的牡丹花中展翼,鳳尾鑲嵌著大粒的珍珠和寶石,扣子是極小的金珠拚嵌的珠花。若論華貴,甚至還在武媚娘冊後大典的禮服之上。

將長裙披在身上,注目鏡中華貴逼人的風姿,蕭淑妃終於平靜下來。這奢華的長裙便是世間最神奇的靈藥,最親密的愛人。她輕輕地撫摸著長裙,滿是愛惜。

然後,她優雅地揚起嘴角,試著用最高貴的姿勢抬了抬手,“眾卿平身,起,退下……”

忽然,一陣低低的笑聲響起,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也驚醒了她瑰麗的美夢。

“誰?”蕭淑妃驚懼地轉過身。

水墨青蘭的刺繡屏風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影。低聲道:“是我!”語音猶有笑意。

“無聲無息的,嚇了我一跳。”聽出來人,蕭淑妃很快平靜下來,毫不避諱地將長裙脫下。

黑影笑道:“是你太大意了,大白天也敢在屋裏做夢。倘若武功稍強點的人進來,你根本就發現不了。”

蕭淑妃不耐煩地答道:“我會注意的。”又道,“皇上那邊似乎一直都沒動靜,我看他是不忍心殺武媚娘,要不要再催催他?”

對她滿含期待的建議,黑影卻搖搖頭,“不可。如今我們羽翼未豐,倘若將他逼急了,恐怕連我們自己都保不住。”

蕭淑妃皺起眉頭,“可是再讓武媚娘這麼查下去,我怕……”

黑影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說:“要殺人,又不是隻有一種辦法。”

秋高氣爽,碧空如洗,今日含元殿前的馬球場上格外熱鬧。自從長孫無忌一黨倒台,李治勤於政事,已經有近一年未曾來過這裏了。

帝後同時駕臨,讓整個宮內的侍從都忙碌起來。

武媚娘帶著一眾宮人,提前來到了場中。

“好久沒有打馬球了,想想還真是挺懷念。”望著廣闊的場地,武媚娘感慨道。

旁邊負責護衛的裴少卿笑道:“臣也聽說過娘娘的球技不錯。”

武媚娘興致上來,笑道:“這打馬球,首先要選好馬。本宮的馬匹是西域進貢的追影,已經跟了本宮一年多了,它的腳力特別好……”

說話間,已經有馬夫牽著一匹高大神駿的黑馬向這邊走來。

武媚娘拍著自己的愛馬,目光落在牽馬的馬夫身上,忽然問道:“你是新來的馬夫嗎?本宮以前沒見過你。”

那馬夫連忙跪下,“奴才是前幾日才調來的馬夫。”

武媚娘“哦”了一聲,指了指遠處的幹草,“去給本宮取些馬糧來,本宮喂喂它。”

馬夫連忙去將馬糧取來,遞給武媚娘。武媚娘接過馬糧,“沒你的事了,下去吧,本宮要親自喂馬。”

待馬夫離開。武媚娘卻沒有急著喂馬,反而細細打量起追影來。

“娘娘,有什麼問題嗎?”裴少卿上前問道。

“當然有問題。本宮的追影一向是專人伺候,忽然換了生麵孔,怎麼會不跟本宮稟告一聲呢?就算本宮如今失寵,宮人有所怠慢,但剛才那人,他的手也實在不像是習慣在馬廄裏做事的。”

“那臣替娘娘換一匹馬。”

“不必。”武媚娘攔住他,低聲道,“事情不能肯定,先勿打草驚蛇,待會兒我自有計較。”

等了不多時,一眾宮妃相繼到了。蕭淑妃和李才人等幾個擅長打馬球的宮妃都換上了馬球裝,顯然準備在皇上麵前一展身手了。

見到武媚娘早已等候在這裏,眾妃嬪紛紛見禮。

眾人皆知武媚娘失了寵,幾個宮妃也沒有往昔恭敬,開始議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