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點頭,然後指指那碗黑乎乎的藥,我二話沒說,一飲而盡。天,這是什麼呀,怎麼比我以前吃過的任何一種藥都要苦啊。
我苦著臉還給她空碗,正要開口,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是那個暗神,我緊緊捏著拐棍,心中著實害怕。
他手中拿著一包東西,看了我半晌,扔下一句話:“跟我來。”便轉身走了。
我跟在他後麵慢慢走了許久,久到我的小腿開始感到疼痛,他忽地停了下來。
我們來到了突圍前的暗莊,過往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現,我拄著拐棍的手有些抖。
“你自由了。”暗神遞來張紙,“這是你家……白三爺叫我給你的,從此以後你脫了奴籍,同你的哥哥妹妹一樣,不再是原家的奴仆之身了。”
我接過那張紙,打開一看,竟然是我的賣身契,我呆在那裏。
隻聽暗神說道:“你家白三爺私調燕子軍入西安城,雖然解了西安之圍,但致使侯爺被困洛陽。三天前,白三爺留了韓修竹鎮守西安城,自己同你大哥前往攻打洛陽,他讓我給你這張賣身契,還托我帶話給你,既然你的心中隻有原非玨,你同他終是緣淺情薄,這個就算是主仆一場,做個念信吧。”他遞給我一卷畫軸。
我打開一看,正是那幅他答應要送我的《盛蓮鴨戲圖》。
“至於生生不離的毒……他說他現在著實手頭沒有解藥,等他有一天拿到了,無論何時,無論姑娘在何處,天涯海角他一定雙手親自給姑娘奉上。”暗神說到這句話時,口氣中竟有一絲歎息。
這不是我夢寐以求的自由嗎?為什麼我拿著我的賣身契,手卻抖得如此厲害,心中也如此難受,一點不感到高興呢?是因為這七年做慣了別人的奴仆,身上竟有了奴性嗎?還是這自由來得太過突然了?
暗神又給了我一個包袱,“他本想親自護送你前往於將軍處,隻是如今家國遭難,烽火連年,洛陽亦非安全之處,故而請姑娘前往河南府宛城的威武鏢局躲……”
我冷冷地打斷了他,“他既然給了我自由,為何還要管我的死活呢?”
話一出口,我呆住了。我在說些什麼,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呢?我到底是怎麼了?
暗神並沒有回答,隻是對我微欠身,“姑娘,前途漫漫,請多多保重了。”
等那暗神走遠了,我坐了下來,靜下心想了想,打開那重重的包袱,隻是些尋常的衣物,卻是以男式居多,心中不由一動,原非白是要我打扮成男子前往宛城嗎?
他在包袱裏裝了很多金銀,又讓我感到這個白三爺不怎麼擅長幫人跑路,難道不知道帶些銀票會比金子銀子什麼的更安全輕便嗎?
轉念又一想,看來是事出突然,他臨時才為我做準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呢?
再往裏翻,有兩個小包,一個打開來竟然是些桂花糕。我掰了些往嘴裏送,那香甜之味直衝我的腦門,讓我想起來那日他與錦繡月桂林私會,他、錦繡和我三人是如何驚險地度過。
就是在那一天我吃到了世上最好吃的桂花糕以及最可怕的毒藥。
我的鼻子莫名其妙地發著酸,又打開另一個小帕子,那帕子正是情塚和夢中所見的西番蓮花樣帕子,隻不過同夢中不同,那西番蓮隻繡到一半,帕子一角沒有像夢中所見地勾著玉環,那帕裏包著兩樣東西,一支完好的東陵白玉簪,還有我送給非白的護腕珠弩長相守。
我呆呆地拿了那白玉簪看了一陣,握在手中,隻覺那玉簪子的冰涼直沁我心。
我默然將自己的頭發梳了個書生髻,用白玉簪子簪了,然後束了胸,換上了男子的長衫,最後戴上那長相守。我走向下山的路,忽然想起那暗神說過的,如果非白拿到生生不離,那無論我身在何處,他必雙手奉上。這是什麼意思,如果他真是要放棄一個女人,如何還會管她死活,還說什麼天涯海角,意思是說他還會來找我,那又何來自由之說?
他不讓我去找大哥,因為他們要去攻洛陽,為什麼不帶著我一起去,他以前不是明明很喜歡讓我幫他打天下的嗎?我煩躁地想著,不知不覺走在往回的路上。
轉念又想起非玨,心想這是多好的機會去找非玨啊,管他什麼負心的原非白!
我又走下山,沒走幾步,又停下來反思,我怎麼可以認為原非白是負心的,人家不是原來就喜歡你妹妹嗎?接近你不過是移禍江東罷了。
不行,我又往回走,好歹勞工合同解除也得有人事部長親自找你談,來告訴你為什麼解聘,給你出一封解聘信,如果你需要還可以要一封不錯的推薦信。他原非白是什麼人,以為踏雪公子了不起了嗎?就可以這樣派個邪乎的暗神人事代表來將我給辭了?若是其中有隱情,我更要找他談談,他到底想對錦繡怎樣?還有這次洛陽之行,會不會有凶險,所以連大哥那裏都不讓我去投靠。
我來來回回幾次,最後打定主意,於是向暗宮方向走去,還沒走到同暗神分手的近前,一個白影已躥出來,把我嚇了個半死,“你跑來跑去的,到底想幹嗎?”
咦?怎麼是這個暗神,可見他根本沒有走,更覺得其中另有文章,我定了定神,清了清喉嚨,“請暗神大人引見,我要見白三爺。”
“你這女人怎麼比你妹子還喜歡對男人糾纏不清呢?明明人家三爺都不要你了,卻還在此處死纏爛打。”他的口氣裏明顯有著不耐煩。
我忍住怒氣,誠懇道:“我不是想纏著三爺,洛陽此行十分危險,木槿感念同三爺主仆一場,想助三爺一臂之力,也是為了同家兄實現結拜時的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木槿已經失去了一位兄長,不想再失去第二個,請宮主成全。”說到後來,想起宋明磊,我早已是淚盈滿眶,咽氣吞聲。
暗神久久地在那裏沉默著,就在我以為他要同意了,忽然他的腰間銀鈴響起,他的語氣森冷,“快十五年了,竟然有人入侵暗宮,”他轉身就往回走,發現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便一揮手用內力將我撂倒道:“花木槿,你若是真心想為你家三爺好,還是去宛城的威武鏢局,那裏他為你打點好了一切。你萬萬不可擅入西安城,若是有人以原家人的名義找你,除非拿著玉瓏環信物,否則莫要相信任何人。”
我高聲叫著“暗神大人”,又叫了半天的“宮主”,可是他已施展輕功,轉眼不知所蹤,隻剩我呆立在半山腰,聽著山風呼嘯。
神啊,啥叫玉瓏環,那玩意兒長什麼樣啊?
莫非是夢中所見謝夫人給我的鉤在帕子上的那枚玉環?想起那個夢,我又是一哆嗦。
我又往暗宮的方向走去,結果發現來時的路根本找不見了。我在華山中轉悠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暗宮的入口,於是我決定先入紫棲山莊,再想辦法入暗宮。走了半日,我也餓得不行了,原非白給的那塊桂花糕早就吃完了,幸好已是早春,我想辦法摘了些椿芽,摸了些鳥蛋什麼的,射了隻野兔,生了些火,放在火上烤。
多年以後,每當我想起那天,我就有多麼後悔那天沒有忍饑挨餓地繼續偷偷進入紫棲山莊,摸進暗莊,我想,也許一切都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