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征服龜茲後,一夜之間龜茲的王朝消亡了,但是龜茲古老的音樂卻沒有一同消失,反而得到了長足的發展,並且在太皇的支持下同突厥本國音樂有機地結合起來,在我那個時代的音樂史上翻開了西域音樂的新篇章。
果然,那器宇非凡的冬宮還未出現在眼前,熱鬧的龜茲樂卻充滿喜氣地先飄了出來。
我被引入富麗堂皇的宮殿,裏麵早已坐滿華服的貴族皇親。大殿鑲金嵌玉,綴滿金花,各個角落皆雕琢著充滿力量的半身狼神。大殿中央的黃金寶座之上正端坐著一位年近四十的紅發女子,高聳的火紅雲髻上壓著燦爛的金冠,卷翹的餘發細細編成無數的紅色發辮,辮梢由那精巧的黃金穗子綰了,金光耀眼地墜在胸前,她雙手輕搭在寶座扶手那猙獰的狼頭上,姿容極美,不怒而威,盡顯皇家威儀,正是突厥阿史那家的第十帝阿史那古麗雅。
她的下首坐著一個宮裝美女,亦是一身突厥皇袍,滿頭金飾,卻同軒轅淑儀長得一模一樣,氣質更高貴些,然麵色卻有些憂鬱,便是永業三年和親的前朝成義公主軒轅淑環。
“草民見過詹寧女太皇陛下。”
我慢慢跪了下來,感到正殿上女子的目光凝注在我的身上。她沒有叫我起來,我也沒有抬頭,隻是靜靜地跪在那裏。
這時內侍高聲傳頌:“偉大的突厥可汗,緋都可汗陛下到。”
宮內立時樂聲四起,撒魯爾早已換了一身繡著施金狼頭的黑錦吉袍,挽著盛裝打扮的碧瑩——她的小腹明顯地隆起。這是自我被關進涼風殿後,第一次看到碧瑩,她依然沒有看我,後麵跟著她的義父果爾仁葉護。
午時的陽光透過綴滿了浮雕鏤金玫瑰花紋的琉璃窗照進來,無聲無息地在明亮光滑的金磚上,折射著瑰麗的色彩,透析著富麗繁華的圖案,如同弓月城中帝王後妃們浮華壯麗的人生。
一時間,除了女太皇,無論是皇家貴胄還是宮人樂伎們,皆停下來額頭伏地,高呼可汗萬歲。
眾人順服的伏拜中,愈加顯得突厥皇帝的高大強壯,他的側麵如同神祇的雕像一般俊朗分明,而那大殿因為他亦似乎變得更加疏廣起來。
“兒臣見過母皇陛下,願騰格裏保佑您健康長壽,萬事順心。”年輕的帝君笑著給他的母親請安,洪亮的聲音在大殿裏久久回蕩。
女太皇含笑下座親自扶起了他,寵愛地撫摸著他的臉龐,“唉,我可愛的撒魯爾,你瘦了。與支骨一戰,你辛苦了。”
“為偉大的帝國事業而戰,吃這點苦算什麼呢,倒是讓母親擔心了。”
“你的妻子,大突厥的皇後同母親一起日夜為你祈禱,人都瘦了許多,你應該好好看看她了。”女太皇微一側頭。
軒轅淑環屈身為禮,帶著一絲羞澀迎向撒魯爾,“給陛下道喜。”
她的目光神采流動,絕色的麗容因為羞澀也更加動人。
撒魯爾笑著虛扶她一把,不想她卻輕輕搭住他強壯的手臂。
撒魯爾還是笑著,眼中卻閃過一絲厭惡,不著痕跡地掙脫了她的藕臂。
她眼中的光彩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落寞,妙目瞥見撒魯爾身後站著的碧瑩,麵色微沉,黯然地退回了女太皇的身後。
我開始跪得有些發麻。畢竟很久沒有跪了,但仍然做好思想準備再跪一會兒,因為我相信這個時候女太皇所有的注意力轉到了碧瑩身上。
女太皇回到寶座上淡淡道:“原來熱伊汗古麗王妃也來了,既然身子不適,就不用專門前來道賀了。”
碧瑩挪到殿中,慢慢地跪下道:“兒臣恭賀母皇生辰,祝母皇陛下萬壽無疆。”
“母皇,是兒臣帶她前來的……熱伊汗古麗也很想念您。”撒魯爾站到碧瑩的身側,柔和地說道。
女太皇酒眸微轉,淡笑起來,“她想念我了,那她的父親也想念朕了,所以沒有朕的信節,也敢進弓月城。”
所有的人麵色一變。
果爾仁上前來長身伏地,“老臣不敢,是陛下的符節召老臣前來。確然老臣想念女主陛下,願女主陛下在騰格裏的光輝下,永遠平安健康。”
“母皇,果爾仁葉護一直掛念您的身體健康,是孩兒召他入宮,想給您一個驚喜。”撒魯爾輕輕道。
野史傳聞,當女太皇還是公主時,果爾仁剛成為宮廷最年輕的侍衛官,守衛皇後及公主,堂堂第一勇士成了小公主最喜歡的玩具。一日阿史那東布爾刻前來探望公主,適有刺客行刺,果爾仁為公主擋了一箭而受了重傷,昏迷多日,公主曾泣曰:“若不死,必嫁於汝。”
果爾仁活了下來,卻因為小公主的這句話被貶出了哈爾合林,被派到了前線殺敵,遇到了他一生最大的敵人原青江。第二年阿史那東布爾刻被寵臣摩尼亞赫陰謀毒殺在宮廷,果爾仁趕回來救護不及,就在他絕望時,他最恨的原青江卻稱他能救出他的心上人,唯一的要求是他和他的西突厥要助他擊敗明惠忠。
果爾仁答應了,原青江派紫園暗人從波斯王庭中救下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阿史那古麗雅。等到果爾仁再見到阿史那古麗雅時,卻發現他心中的小公主已經愛上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對頭,更讓他憤恨不已的是連孩子都懷上了。
果爾仁立刻以突厥男兒的習俗為了心上人向原青江挑戰,原青江贏了果爾仁,果爾仁羞憤欲死,阿史那古麗雅卻不讓他死。不久阿史那古麗雅生下了一個紅頭發的俊美兒子,取名阿史那撒魯爾,意思是折不斷的鋼劍。
為此果爾仁成了原家紫棲山莊的一個家奴,有人說他不愧為大突厥的第一勇士,遵守諾言,也有人說他活下來是為了阿史那古麗雅和她的寶貝兒子。
我放眼望去,果爾仁依然靜靜地額頭觸地,女太皇麵色沉凝,終是舒展開來,歎口氣,“葉護早年征戰沙場,背上受過重傷,久跪傷身,快快請起。”
果爾仁慢慢站了起來,眼中閃過激動,垂首道:“謝陛下體恤,老臣願為女太皇和陛下拚下這把老骨頭。”
女太皇搖頭輕笑,“葉護還是留著這把老骨頭,看著偉大的撒魯爾可汗如何把大突厥帝國治理成為世上最偉大富庶的國家吧。”
女太皇微一抬手,樂師們恭敬地垂首,立時豎箜篌、鳳頭箜篌、曲頸琵琶、五弦琵琶、篳篥、長笛、羯鼓、腰鼓、手鼓等各種樂器在大殿裏奏起。舞樂之聲悠揚在殿中,兩隊腰肢婀娜的宮人,綠色紗羅輕拂藕臂,盈盈地跳起嫵媚誘人的響鈴舞來。
女太皇妙目一瞥,看向了我,似乎這才想起還有我跪在地上。我的腿其實也麻了。
“聽說你在金玫瑰園召見大理太子的女人,傳聞段氏月容好色成性,那她就是大理太子在書信中要贖的那個寵侍嗎?”
撒魯爾輕笑道:“還是母皇厲害,她正是段月容的寵侍君莫問。母親還記得今年孩兒巡幸江南,為母皇和皇後帶回來的那些絲緞嗎?母皇和皇後不是都很喜歡嗎?那些便是出自這位女扮男裝的君莫問之手。”
殿中微有喧嘩,很多人的目光向我這裏飄來,估計是聯想到了我是段月容的寵侍身份以及民間流傳的我那風花雪月的流言。
女太皇的神情認真了起來,嘴裏用漢語念了幾遍我的名字,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真沒有想到,如此富甲一方的奇人竟是一個女兒身。”她微一抬手,我慢慢地爬將起來,略打戰著走上前,聽她改用一口流利的漢語笑問道:“你的本名是什麼?”
“回女太皇陛下,”我垂首道,“草民的本名便是君莫問。”
她驚訝道:“常聞段太子有特殊的嗜好,喜歡易女裝,做女紅,傳聞價值千金的‘珠繡’其實出自段太子之手。莫非這些傳言竟是真,這一切皆是為了你這個從男裝的愛妾嗎?”
撒魯爾帶頭笑了起來,宮殿中便響徹一陣嘲諷的笑聲。果爾仁滿麵嘲意,唯獨軒轅淑環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這時殿外進得一人,手捧錦盒,有侍從大聲報道:“大理王的使者晉獻釋迦牟尼佛手指骨一節,恭祝神聖女太皇陛下聖體安康。”
大理乃是南部著名的佛國,君主禪位出家的也數不勝數。段月容也說過,佛骨是大理的至寶,看樣子,段月容等急了,是想先禮後兵。
然而在這個時代的突厥,佛教剛剛開始在帝國內盛行,其規模遠非其他西域諸國可比。而西域諸多佛國,座中便有很多佛國使節,聽到大理王晉獻佛指骨一截,立時激動地跪拜在地,虔誠地口中念念有詞。而女太皇尚佛,聞之驚喜地站了起來,亦下殿對著裝有佛骨的錦盒拜了一拜。
旋即吩咐將佛骨先奉入宮中佛堂,直待吉日迎入突厥的佑光寺。
座中一個頭發稀黃的老者向女太皇賀道:“啟稟女太皇,此乃是突厥帝國的大幸,骨咄祿請求女太皇陛下和可汗陛下,將佛教尊為國教,好讓祥瑞永遠照耀我大突厥的草原。”
有一個同阿米爾差不多大的青年站起來,好像也是以前玉北齋十三騎中的一個,地位僅次阿米爾,叫作卡瑪勒,卻上前道:“骨咄祿梅錄說得好。隻是若讓釋迦佛進入帝國的草原,讓我們古老的騰格裏身在何處呢?”
此言一出,眾人竊竊私語,場中的舞樂也悄悄停了下來,殿中的爭論漸漸激烈起來,以阿史德那骨咄祿為首的禮佛派,認為如今西域諸佛國歸附,主張廣立寺廟殿宇,傳播佛教,以仁慈治國,安撫西域諸佛國的人心,並且應當積極研習漢族文化,築城修儀,讓人民改變生活方法,讓西域走向漢人一般的繁華富裕而穩定的生活。
卡瑪勒的意見卻同骨咄祿完全相反,他認為佛教不堪為國教,而且突厥既然稱霸西域,便應當讓所有的臣國改從突厥的習俗,信奉偉大的騰格裏而不是跟從佛教。
我稍稍往後退,腿腳還沒有從酸麻的狀態中恢複過來,悄悄挪到最後一排的座榻上坐了下來。好在辯論人群的不斷加入,眾仆專心聆聽,漸漸往前移,根本無人理會我。
我皺著眉頭,揉著腿,驚覺一雙酒瞳閃了過來,卻見非玨看著我笑意盎然。我愣了一下,明明在場眾人麵紅耳赤地討論如此重大的民生國策問題,為何他這個做皇帝的反倒毫不在意呢?
我疑惑間,他卻附耳對著阿米爾說了幾句,不一會兒,阿米爾就冷著臉給我弄了份同在座客人一樣的食物美酒,無非是牛肉羊肉奶茶之類的,卻更為精致。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向他舉了舉,微彎嘴角,表示謝意。
他微訝,但立刻學著我,看似淘氣地對我舉了舉杯,看著我笑意更濃。
“陛下,女太皇在問您的話哪!”忽然碧瑩喚回了撒魯爾的凝視,琥珀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在水晶華燈下折射著冷冷的光。
我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大殿上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到我和撒魯爾的身上。
“母皇陛下,這個學問可大了。”撒魯爾挑了挑眉毛,慢吞吞地站起來對女太皇陽光一般地笑道:“果爾仁葉護乃三朝元老,兒臣倒想先聽聽他的意見。”
女太皇的目光一閃,然後所有人的目光又刷刷看向果爾仁。
果爾仁慢慢站立起來,來到空曠的大殿中心,頎長的身形擋住了地下古老華麗的圖案,陽光在他冷峭的臉頰上斜斜地投下一片陰影,唯見灰眼珠如銀鏡一般冰冷清亮,“在老臣回答這個問題前,老臣想請問兩位尊貴的陛下及在座諸位勇士一個問題。”
“果爾仁,”女太皇哈哈大笑起來,“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次回答問題之前總要先賣個關子。”
果爾仁淡淡地笑了,看著女太皇的臉色和藹了起來,柔和了他臉上剛硬的線條,竟是我這輩子見到過他最溫和的表情,“請問兩位陛下以及在座諸位,是想我們的突厥變成一把稱霸天下的利劍還是一把日益生鏽的鈍刀?”
“真正明知故問,”女太皇微笑道,“我與陛下,以及在座所有帝國武士自然都希望突厥成為一把稱霸天下的利器。”
“好,女主陛下聖明!”果爾仁一整麵色,繼續說道:“我大突厥自阿史那神狼哺育的祖先傳至今共曆十一帝。先帝在世時人口隻及東庭人口的百分之一,所以能與東方富庶之國相抗,正在於騰格裏賜予我們的遊牧生活。我們的氈房如羽毛輕便,我們無須像漢人那樣辛苦耕作、四季操勞,肥美的草原令我們的牛羊健壯無比,自由的馬上生涯令我們的子民健壯驍勇,騰格裏的子孫是神獵手的後代,草原最偉大的勇士,當我們需要更精美的食物、布匹,或是更多的奴隸……”他一指殿中一個漢人奴隸,我,鄙夷道:“便可以進兵抄掠。當我們的敵人前來,則可以竄伏山林,即便漢人的軍隊如牛毛,即便大理步兵再甲於天下,又怎能奈何我們騰格裏的子孫呢?”
他朗朗說來,眾人屏息靜聽。
我的眉頭開始緊皺,撒魯爾再次回看我這個戰利品,臉上的笑容深不可測。
“若是我等修習漢人文化、築城修儀,則將陷入漢人固本自大的旋渦之中,一旦失利,則必遭圍殲。”他長歎一口氣,循循道,“佛教雖好,卻勸導人們仁慈向善,免去殺生,則必然導致我們的民眾變得軟弱,決非用武爭勝之道。”他語氣轉冷,“我們大突厥將會變成一把鈍刀,為了我突厥帝國的千秋霸業,故而老臣以為萬萬不可舉國推崇。”
在座諸人或深思,或驚恐,或恍然大悟,或冷汗盈麵。
漸漸地,果爾仁的眼神開始淩厲起來,聲音亦愈加鏗鏘有力,“如今漢人的國土分裂,內鬥不斷,而大理新集,力尚疲羸,無論是東麵還是南邊,都是我帝國增強國力的最好牧場。各位騰格裏的子孫,無論是最肥碩的牲畜、最耀眼的珠寶,還是最美麗的女人,全都唾手可得。懇請兩位陛下下定決心,讓突厥的鐵騎踏平漢家和白家的宮殿,讓葉榆宮中的黃金珠寶點綴皇後陛下和列位可賀敦的嬌容,讓漢家最高貴的婦人成為在座各位貴族的奴隸,讓敵人的葉護、伯克和梅錄全部變成陛下的殲敵石!”
一時間,大殿上靜得可怕。有人聽了駭得麵如土色,有人興奮異常,有人如癡如醉,仿佛那勝利便近在眼前,卻沒有一個人說出話來。
果爾仁單腿跪在大殿中,堅定地看著女太皇。
過了一會兒,大殿中開始有人附議果爾仁,慢慢群情沸騰起來。而皇後花容慘變。撒魯爾看著女太皇微笑不語。他的母皇麵色嚴肅,過了一會兒,她忽地一笑,隻覺得如春花一現,她輕輕地拍著手,“葉護大人果然高見。隻是今天乃是朕的生辰,實在不宜談論這樣嚴肅的時政,待會我們再詳談如何?”
眾人一陣愕然,識趣地閉上嘴,又有人開始諂媚地祝賀女太皇萬壽無疆。
果爾仁的麵色有些緊繃,看了看女太皇身邊麵色不悅的皇後,輕歎一聲,但終是恭敬地伏下身去,“恕老臣愚鈍。”
“你還是老樣子。”女太皇輕笑一陣,一隻玉手戴著各色耀眼奪目的寶戒,撐著螓首,歪著腦袋含笑看著果爾仁,另一隻手那幾根修長的手指卻輕快地敲了幾下狼頭。
過了一會兒,女太皇如風一般親自下來,扶起果爾仁,緊緊拉住他的雙手,笑了起來,“葉護這幾年在北疆操勞,很久沒見到阿史那家的胡騰舞了吧。”她大聲道:“朕最喜歡的胡騰舞呢?”
樂聲又起,眾人歸位,一隊健美男兒,足踏錦靴,腰束玉帶,開始跳起那充滿陽剛之美的胡騰舞。身姿旋轉中,不停騰起跳躍,甚是令人驚喜,果真如古詩中所描寫的那樣:
揚眉動目踏花氈,紅汗交流珠帽偏。醉卻東傾又西倒,雙靴柔弱滿燈前。環行急蹴皆應節,反手叉腰如卻月。
宮廷的波譎雲詭似乎輕輕地消散於這激動人心的舞蹈中去了。
跳舞的男兒們,手中拿著各色新鮮玫瑰。突厥男女情事甚是開放,據說這些玫瑰是宮廷貴族女子采集,上麵大膽地刻著各自的芳名,誰接到胡騰舞者的玫瑰花,便能獲得心上人的青睞。眾人大笑著爭搶飛來飛去的玫瑰花,那空中便下起了花瓣雨,明鏡一般的金磚漸漸地被花瓣覆蓋了起來。
酒氣衝天的男人們有點鬱悶地發現撒魯爾桌前一堆玫瑰,顯然是各位貴族女士重金賄賂舞者,將自己的玫瑰獻給帝國最有權勢的男人,以期獲取青睞。皇帝自然是含笑飲酒。
果爾仁拾起一朵嬌妍的紅玫瑰,放到鼻間嗅了嗅,對女太皇深情道:“無論老臣身在何處,始終記得女主陛下的玫瑰,永遠是這般芬芳襲人。”
女太皇同撒魯爾一樣漂亮的酒眸波光流轉,對著果爾仁但笑不語。
喝醉酒的卡瑪勒紅著一張臉移到胡騰舞群裏,跟著胡亂地跳了起來,引著眾人哈哈調笑起來。那領舞的男子一個騰挪,嘴裏叼著的那支玫瑰看似甩向撒魯爾,中途碰到卡瑪勒手中揮舞的酒壺,改變飛行方向,甩到了我的桌上,把正在喝奶茶的我給嚇了一跳。
酒過三巡,那胡騰舞者已是紅汗流滿珠帽。
女太皇不勝酒力,便讓撒魯爾繼續招待群臣,在眾人“女主陛下萬歲,健康長壽”的大呼聲中,女太皇笑著讓皇後扶著進入內宮。
撒魯爾也擔心碧瑩的身子,讓侍女攙扶著她回去了。她臨走時,卻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讓我好一怔,隻因那目光如此陌生。
王庭的女眷退得差不多了,過了一會兒,撒魯爾下令讓跳胡騰舞的大漢們下去,讓女舞伎跳起西域柔美的胡旋舞。我自以為經過開放的前世,這幾年又走南闖北,好歹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卻依然瞠目結舌地發現,那些舞伎們可以成功地舉辦一場盛況空前的巴黎時裝內衣展。空氣中陽剛的汗液氣息未消,那舞伎的香氣混合著玫瑰之香漸成一股淫靡之氣,男人們自然在醉眼蒙矓中,開始放浪形骸,有的跑到中場去撕扯著舞伎們少得可憐的舞裙,有的吃吃笑著追逐那些美麗的侍女。
我用銀酒壺打暈了一個向我撲過來的滿臉色相的男人,站了起來,向殿外走去。
王庭的花園裏月光靜靜地流瀉,清泉淙淙淌過,夜晚的氣息悄悄傳來,酒氣也散了不少,手中玫瑰花的香氣濃鬱。我坐在一汪碧湖旁的石上,在月光下慢慢地將那朵黃玫瑰一瓣一瓣狀似無心地摘下來。
我借著月光,卻見最後一片花瓣赫然印著“燕子樓東人留碧,木槿花西月錦繡”,落款是一個V字,周圍五朵木槿花。
“莫問,你在做什麼?”
身後冷不丁地響起撒魯爾的聲音,我順勢手一顫,那最後一瓣嬌嫩的黃玫瑰也飄落湖水裏,嫋嫋地沉下黑暗的水麵。我轉過身來,卻見撒魯爾倚在花架旁邊,笑意盈盈地看我,他的身軀竟比白日裏更顯得昂藏健壯。
他跑過來,自顧自地在我對麵坐下。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臉上有著深深的酒暈。
他似乎很熱,不耐地用手解著那盤花繁複的領口,酒瞳星眼迷醉,高大的身形籠著我。他嘴裏的酒氣輕輕鑽到我的鼻間,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好像是永業元年那晚除夕,原非玨同我們喝得醉醺醺的,卻依然扯著我的衣袖拚命嚷著木丫頭三個字。
還記得非玨曾說過要帶我回西域好好看看他的疆土和國家有多麼的遼闊,民風多麼的淳樸,卻萬萬沒想到是如此形式。
如今的酒瞳分明藏著一種我看不懂的東西,眼前這個看似熟悉又萬分陌生的帝王究竟意欲何為?
撒魯爾伸了一個懶腰,輕敲額頭,用突厥語咕噥著:“頭痛。”
他說得很輕,可坐在對麵的我卻聽見了。
我掏出袖中的絲絹,在清涼的湖水中絞了絞,遞給他,“陛下想是喝多了酒,敷一敷吧。”
他頭也不抬地接過來擦著臉。
我不由看著他有些發呆。不想他在絲絹下低低輕笑了起來,“你又盯著我看了。”
我這才意識到我的無禮,不安起來。
不遠處那棵神奇的百年樹母神沉靜地看著我們,樹葉上露珠輕凝,在月光下泛著光,好像灑上了無數的碎銀子。
空氣中蔓延著玫瑰的芬芳,混合著黑夜的氣息漸漸地飄入了我和他之間,不遠處宮殿的樂聲和喧鬧渺渺地傳來。撒魯爾從絹子下麵抬起頭來,和我一徑默然對視。他和我的影子在水麵上忽碎忽合,好像是我們這一世顛沛流離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