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齡魂飛魄散,一把拉住玲瓏的手,低聲道:“慢什麼慢!快點兒跟我走!”
玲瓏尖聲惱道:“他沒輸!他沒輸!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說他輸!”
寶瓶早三兩步跳出來了,氣急敗壞地看著柏齡和玲瓏。“不要命了?”他氣急敗壞道。
“什麼人在外麵喧嘩?”鵬來樓主喝道,“帶進來!”
玲瓏甩開柏齡,一步邁進屋去,孔雀已攔在她麵前。
“是我的朋友。”一瘦庸人忙道,“賀蘭姑娘請進。”
“朋友?”鵬來樓主上下打量了玲瓏兩眼,彎腰在一瘦庸人耳邊嘶嘶地小聲笑道,“不會以後就是我的弟妹了吧?”
“二哥……”一瘦庸人無奈道,“你胡說什麼?我持戒律,終生不婚,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哈哈……”鵬來樓主又暢聲笑起來,向玲瓏問道,“這位姑娘有何高論?”
玲瓏鎮定地看著鵬來樓主,清晰地問:“二位所書何字,可否讓小女子一觀?”
“請,請,請。”鵬來樓主笑嘻嘻地朝紫檀木書案比了一個手勢。
一左一右兩張宣紙,各寫一個大大的隸書,墨跡尚洇。氣勢雄渾,力透紙背,咫尺之間,頂天立地。人生初識第一字,原來是——仁。麒麟,龍鳳之屬,是最仁慈的聖獸。它怕行走大地時會踩死蟲蟻,於是蜷起四肢,將蹄子藏在腹下,終生駐步。
見一瘦庸人親書之壽,麒麟當現。
天授霧印,麒麟來路。他的母親是秦州人,所以他也來到秦州,日夜眺望那方聖山。那個字,是他母親的名諱,他終生不書。聖獸仁德,舍心相救。為救她的性命,他放棄十六年的艱辛等待,終生駐步。玲瓏揚著頭,把要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道了出來;一麵說,一麵想起麵對的都是些什麼人,不由得背後滲出了一層冷汗。但越是出冷汗,越是要把話說得大聲,說得氣勢雄渾,頂天立地。三個天下讀書人的領袖又相互交換著眼色,拈著胡須,略有唏噓感慨之意。
“我說呢……”鵬來樓主盯著一瘦庸人,目光銳利,冷笑道,“我說你該站起來了,怎麼還坐在這兒一動不動!我問你那東西怎麼不管用,你倒跟我裝聾作啞!老四,你好大的膽子!那東西,可是皇兄毀破禦座為你取出,非你所有,你也敢隨便給人?”
“天地之大寶,曰生;皇兄為救我性命毀破禦座,為仁。”一瘦庸人撚著黑瑪瑙平靜笑道,“我隻有相救賀蘭姑娘,才不違天理,不悖聖意。”
“我沒你這麼多話。”鵬來樓主冷笑,將小錦盒啪地一聲放在案上,大聲道,“老子輸了!願賭服輸,老子再也沒話!這章一輩子都歸你了!”說罷拂袖而去。那三名老者亦對一瘦庸人恭敬作禮後告辭出門,寶瓶和孔雀跟了出去。
外麵呼啦啦地一片腳步聲去得遠了,屋裏隻剩下玲瓏,看著一瘦庸人。過了許久,她才輕輕問:“原來你是……是大有身份的人……”
一瘦庸人道:“我隻是難銘祠記名的弟子,王爵稱號早已銷去,此間房舍奴婢亦是兄長的產業,借我棲身,我實是一無所有。方才若無姑娘相助,連一聲虛名也沒了。”
玲瓏搖搖頭,低聲道:“你說過,隻要你痊愈,隻要你能站起來,你本來也不會輸給……輸給……”
一瘦庸人也輕輕搖頭:“十六年前,菌毒甫發,我已不能站立,見我心懷憂懼,為緩我煩鬱,恩師麵前,二哥故下誤筆,寫了一個錯字,我才贏了這枚章……當年母親舍命換我出世,皇兄毀破禦座為我取得麒麟心,二哥憐我疾患存心相讓,難銘祠大聖尊授我滅罪真言、將玄門武功心法化於書法,令我以筆為機、導行氣血,事無大小,皆為仁德。若非如此,也不知這世上誰才是一瘦庸人?今日又有何勝負可論?”
“今天來……本來是想告訴你,我的身體好多了。我已能練完一整套七十二招的天夢劍法,頭一點兒也不痛……”玲瓏說,“你說過,你會寫字給我的……我就要你這個字,好不好?”
“這個字寫得不好。”一瘦庸人道,“容我另寫吧。”
“這個字寫得很好。”玲瓏說,“真的很好,真的。”
一瘦庸人一笑,從案頭錦盒裏拿起印章。一頭小小的麒麟,簡潔渾厚,沉穆端莊,將四蹄蜷在腹下,安然地臥在那枚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