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雛鵲捧在眼前,掏出自己的粗布大手絹,小心地為它擦去身上的泥水。雛鵲撅著屁股,縮著脖子,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睛,一邊發抖,一邊躲閃。

“別害怕,別害怕。”羅八公輕輕碰了碰雛鵲的傷腳,“我幫你綁一下,啊?”

廊外千條萬條雨絲,斜織密布。

海棠手裏托著一個紙包,無聲無息地從他身後走過。

海棠是一個高挑豐滿的女人,現在她穿著一身雪白的麻布長袍,走路的時候長袍遮住腳麵,像是滑行在水上一樣。她的頭發很黑,很長,鬆鬆地綰了個發髻,垂在腦後,她麵如滿月,目如吉星,唇角微微帶著些笑意,目不斜視地向前走時,端莊肅穆,真的很像不食人間煙火的聖女。

——但她不是。

長袍在海棠的腰部束緊,緊繃繃地勒出幾條布紋。她的腰並不很細,可是卻那樣的飽滿結實和充滿熱力,隨著她的步伐,款款扭動,用一種令人無法忽略,又無法描述的幅度放肆搖擺。那搖擺是最溫柔的召喚,最火辣的鼓勵,最柔弱的迎合,與最原始的誘惑。

一搖,一擺,仿佛她的腰肢就是赤裸的。

一扭,一送,仿佛她整個人都是赤裸的。

第一眼看去的時候,她是最受人膜拜、最不容侵犯的聖女;第二眼看去的時候,她又成了最下賤、最風騷的妓女。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女人,每一寸肌膚,都散發著讓人充滿犯罪感的魅力。

這魅力並非與生俱來的,而是千錘百煉的結果。她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是個笨拙的、不懂逢迎的妓女,而變成最美麗,最高貴的神女了?

從她終於明白,男女歡愛,乃是天下間最真實又最高尚的事的時候開始;從她真的相信,上天賜予她這副獨特的身體,不是要讓她將之棄置變老的,而是要讓她去幫助人,搭救人的時候開始。

從她遇到大真佛的那一天起。

數不清的男人,高矮胖瘦,黑白俊醜,來找海棠的時候,都是暴躁的,危險的,汙濁的。海棠微笑著迎接他們,包容他們,幫助他們。於是這些男人從她的身上爬起來的時候,都變得平和、幸福,並且幹淨。

她實在已將自己女性的身體運用到了極致。而大真佛也確實說過,她,就是佛祖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第一等明證。

遇到大真佛,並被他釋放,是她此生最幸運的事。過去的二十七年,她的心,她的身體,她的靈魂,都像是一朵包得緊緊的花蕾,不露一點顏色,一點香氣。現在,終於慢慢綻開,於是釋放出無邊的香氣與春光。

海棠微微笑著向前走去。廊外吹來濕漉漉的冷風,鑽進她的長袍,滑過她的肌膚,像是最銷魂的雙手,一寸寸地摸上腳踝,小腿,膝蓋……她沿著長廊繞了半個圈子,穿過東禪堂旁邊的拱門,進入到東禪院中。

在禪院屋簷下賞雨的幾個和尚,一看見她,頓時如見妖魔。一個個逃進自己的禪房,大氣不出。

海棠笑了笑,不以為意。從左首數起第四間房,她站下身,敲了兩下門,停了停,又敲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