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櫃正在店裏一個人納悶地琢磨著,門簾一挑,店裏來客了。王掌櫃忙放下心思,望了來客一眼。這買藥的客人穿得頗為貴氣,一身雲紋閃緞長衫,留著八字胡,滿臉的精明,渾身的利落,進了店門後也不多話,隻是四下打量不停。王掌櫃閱人無數,一見便知道這是個不好伺候的主兒,不由暗自留神。
這時自有夥計上去招呼道:“客官,您買藥?敝店炮製的藥材成色好,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您是要大黃人參,還是丸散膏藥?咱們這裏有特製的大沉香元,不論您是腹臍絞痛、胸噎嘔吐,還是霍亂吐痢、疝瘕氣痛,都是一服就好。要是您心裏有事睡不安穩,咱們還有安神鎮心、定驚控痰的睡驚丹,尤其是咱們店特製的半夏,是專治痰喘咳嗽,您去打聽打聽……”那夥計嘴皮子很是伶俐,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我不要這些。”那人突然打斷道。
夥計一愣問:“那您要什麼?”
那人笑了笑說:“我要的藥,隻怕你們這裏沒有。”
王掌櫃心中一動,揮手讓夥計退下,堆起笑臉:“客人,不論您要的藥材咱們這裏有沒有,您老總要透露一下要買什麼藥吧?就算咱們這裏沒有,可咱們還可以幫著打聽不是?”
那人從懷裏抽出一張紙來,輕輕放在櫃台上:“這單子上的藥,你們這裏有麼?”
王掌櫃朝那單子上一瞥,心頓時狂跳起來。那單子上列著的藥材,可不就是自己店裏從未進過的那四種?見客人正眯著眼打量自己的反應,王掌櫃心中一動,強忍著心中的激動,繼續笑道:“客官要的這些藥材果然少見,也不知庫裏有沒有。您稍等,我讓夥計幫著查一下。”說著向夥計使個眼色,讓他進去報信。
不久,程臨淵從後堂出來,見了那人,微微一笑,吩咐夥計看座奉茶。那人也不多話,安然坐下,不動聲色地望著程臨淵。
“鄙人是千鶴堂的東家。”程臨淵拱手道,“客人可是徽人?”
那人眉梢微挑:“耳力不差麼,不錯,我是徽人。怎麼,你也是?”
程臨淵道:“晚輩程臨淵,祖居祁門六都,不知尊府是?”
那人微微一笑:“我姓汪,休寧汪。”新安八大世家中的休寧汪!汪氏郡號平陽,東漢建安年間便已遷至徽州。至隋末大亂,一代天驕汪華統領歙、宣、杭、睦、婺、饒六州,投唐後,立三司受封越國公。其堂弟汪鐵佛身手高絕,屢立戰功,上杭國、受封開國公。一門兩國公,可謂天下無雙,汪氏由此大興。千年來,汪氏名士迭出,聲威日隆。時至今日,新安大姓中,休寧汪氏已是唯一可與篁墩程氏相匹敵的強大勢力。
程臨淵深吸了一口氣,沉靜地道:“原來是汪世叔,小侄失禮了。”
那人道:“鄙人汪宏之,是天都社的一名小管事。怎麼樣,你這店裏可有我要的藥麼?”
“汪宏之”這三字一入耳,王掌櫃心中便是一顫。新安三大社,天都社位居其首,汪宏之等六大總管聲名赫赫,哪一個不是身手高絕、精明強幹之輩,哪裏又是什麼小管事了?
程臨淵淡淡地道:“不瞞世叔,這藥材麼,小侄這裏還真備了些。”
“噢,你果真有?”汪宏之雙目一亮。見程臨淵微微頷首,他又道:“不知賢侄都有哪幾種?”
“小侄這裏有蛇涎白附、玉骨麝香和千年藏參。這三種藥材的成色都沒問題,隻是不知世叔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汪宏之一字一頓地道。
“哦?”程臨淵一副驚訝的樣子,“這三樣藥材價格可不低啊,世叔果真全要?”
汪宏之向後穩穩一靠:“要是要,不過既然是做生意,當然要看價格和成色。你先說說看,這三種你一共有多少,再給我報個價。我要是覺得合適,藥材成色又不差,就全包了。”
“這樣……世叔稍待片刻。”程臨淵轉頭吩咐夥計道,“把藥庫的賬簿拿來。”王掌櫃端立一邊,心中嘀咕:看不出東家年紀輕輕,裝模作樣這麼在行。這幾天進的藥你哪樣不是一清二楚,還看什麼賬簿?
程臨淵接過賬簿翻了翻,皺了皺眉,向汪宏之道:“世叔來得不巧,我這裏的玉骨麝香剛好被人買去,如今隻剩下兩樣藥材了。”
“買去了?誰買去了?”汪宏之進店後一直鎮定自若,聽說有人買了玉骨麝香後,臉色卻為之一變。
程臨淵猶豫了半天,才似乎想了起來:“對了,好像是蕭江家的人買了去。世叔,真是抱歉,就剩下這兩種藥材了,您還要嗎?”
“要!怎麼不要?”汪宏之馬上接道,隨即發現自己有些失態,又放緩了語氣道,“這兩種藥材賢侄還有多少?”
程臨淵瞥一眼道:“蛇涎白附四兩、千年藏參兩顆共計八兩四錢。”
汪宏之笑道:“這兩種藥材能讓為叔過目一下麼?”程臨淵微微一笑,吩咐夥計將藥取過來。
汪宏之顯然是行家,將一小塊蛇涎白附放到鼻端聞過,又在嘴裏咀嚼了一陣,吐出來,又等了片刻,才點頭道:“不錯,這蛇涎白附用薑礬醃過了,藥力通透,否則嘴裏會有麻味殘留。”又揀起一棵千年藏參仔細看了一會兒,讚道,“好,這參蘆圓體靈,蘆碗密布,芋順紋深,參皮光而不粗。參須上的珍珠頂又小又密,確是好參。兩樣藥成色都不錯,賢侄開個價吧。”程臨淵向汪宏之微微一笑,豎起三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