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賀桃行走江湖不免有風餐露的時候,但也算是錦衣玉食過來的,如今這樣的居住環境著實算不上好。況且她不喜與人太過親密,同為女子但也不願與花木蓮同榻,何況花家其他人是不明真相的,一直當他是男兒身。她易容多年,裝扮男子的時候多過女子,舉手投足都無女子的忸怩,若說真有哪個能一眼看破那還真是奇了,若不是宗愛央求花木蓮替她換過一身衣服,花木蓮自然也識不破。宗愛將她安置在這裏養傷,給足了花家銀錢,花熊也是因此才得以上的學堂。所以盡管給花家帶了不便,她倒也受得心安理得,沒有半分內疚,反正她也是住不長了。
日頭漸漸西沉,賀桃靠在屋門上看花木蓮在院子裏喂雞。花木蓮一手端著半個葫蘆,一手伸進葫蘆裏,將水和穀糠和勻,幹燥的粉末和清水混在一起,粘在她白皙的手上極難看。一群小雞從四麵圍過來,把她圈在裏麵,嘰嘰喳喳吵個不停。花木蓮卻似乎很快活,輕輕哼著曲兒,“俏姑娘呦,穿紅衣咯!山底下有個情哥哥哦~等著迎親的馬車進山門囉!”
賀桃想起白日隱在籬笆牆後麵的短衫男子,黝黑的臉埋在牆頭,笑著給花木蓮遞一籃子野菜。彼時,素手接過籃子的花木蓮,清秀的臉上皆是飛揚的神色。想到此處,賀桃的嘴角微微地勾來了起來,有的情人總能帶給她溫暖的感覺。
默默將眼光放到遠處,院子的籬笆門連著村子的主路,兩邊是種著白樺的林子,主路貫穿整個白樺林一直延伸到林木深處。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林木深處慢慢挪近,天色已經有些暗下來,那個身影在黃土地上由遠及近,漸漸清晰起來。
花熊推開籬笆門,看到蹲在地上喂雞的花木蓮喊了一聲“姐姐”。
花木蓮抬頭看著他笑道:“怎麼回來這樣遲?天都黑了,怎麼被先生留堂了?”
花熊吱唔著沒有回答,看到賀桃靠在門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心頭微亂,小手不自覺地垂下去捏住有些被撕破的衣服下擺。賀桃的目光微微抬起來,定格到他的耳後,那裏紅了一片,耳廓有些微微的腫。花熊被她看得不自在,急急衝進飯廳去,嚷嚷著餓死了,要吃飯。
花木蓮直起身子,無奈又寵溺的語氣,“這孩子,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擱了木葫蘆,舀了清水洗手,“木蘭,我扶你進去吃飯吧!”連日的朝夕相處,她已經叫熟了賀桃的名字。
賀桃不等她走過來,淡淡道:“不必勞煩了,我自己走。”說著便朝著主屋走去,花木蓮看著她穩健的步子,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但很快便笑著跟了上去。
飯畢,花石匠拿了凳子坐在院子裏刻一塊墓碑,碑高八尺,碑上刻了大朵的蓮花。花老爹刻碑的本事是祖上傳下來的,雖不識字但卻能將字刻得與手書一模一樣。院子裏堆放了大大小小的石料,村裏的石刻大多出自他之手。但是現在年紀大了,手腳漸漸無力,也不靈活了,找他刻字的人也越來越少。賀桃挑了一個石墩子坐下來看他刻字,最後一個“立”字刻成,花老爹的手已經有些抖了。拿出一塊布,將墓碑仔仔細細擦幹淨,最後手撫在“立”字上,神情有些失落,對賀桃道:“最後一筆不好,刻得輕了。”
賀桃仔細看了看,道:“這樣已經很好了。”花老爹便撫著石碑憨憨笑起來。
“石刻是門手藝活,學得越久越能耐,但到了最能耐的時候,也就刻不動了。”花老爹笑道,“我看你是個練家子,你們練功夫應該也和我差不多吧?”
“差不多的。”
花老爹收了東西進屋去了,賀桃對著墓碑怔怔發呆,太白青的石碑,上麵書著“王門劉氏之墓”幾字,在月光下越發清晰。她想,如果現在她死了,會是什麼人給她立墓豎碑呢?會不會被埋沒在不知名的山丘,被野獸禽鳥啄食其肉?如果真的要死,她想死的幹幹淨淨的,不帶血腥,那些肮髒的事情再也不要找到她。
“哥哥,你會功夫吧?你教我練劍吧!”
花熊打斷了她的沉思,賀桃抬頭,看到花熊手上握著一把木劍,稚嫩的臉上是堅毅的神色。
“為什麼要學?”
花熊恨恨道:“學堂裏的小蝦和二狗子他們說我爹是刻墓碑的,晦氣的很……”
賀桃接過他手中的木劍,掂了掂,輕了,“他們打你了?”
“嗯……”
“那你怎麼沒有同先生說,沒有同你爹娘說?”
花熊囁嚅道:“小蝦和二狗子的爹給先生送了兩隻雞,先生對他們很好……我爹娘年紀大了,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賀桃握著木劍的手緊了幾分,目光有些冷,“好,我教你。”
“真的嗎?太好啦!花熊多謝兄長!”花熊沒想到賀桃答應得如此快,立刻作了揖,開心起來,“我拜兄長為師,可好?”
“不必。”
這日花熊下了學堂,照例興高采烈地回家找賀桃教功夫。他才上的學堂,處處被同學們排擠。因為身子弱的緣故,他比同齡孩子矮小,自然吃虧。可是自從有了賀桃的教導,一切都改變了,第一日他便將氣勢洶洶的二狗子和小蝦扳倒在了地上。他二人平日最跳騰,被花熊唬住以後,其他同學自然也不敢再隨意找他麻煩了。
“師傅,你怎麼還不教我劍法啊?”花熊癡纏道,“我去鎮上茶館聽說書的時候,聽到那些會使劍的英雄可神氣啦!”
賀桃解釋道:“你心性浮躁,還不到能學劍的時候。”
花熊失落,“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學呢?我想快點學,變得很厲害,保護爹娘和姐姐。”
花木蓮端著茶水從屋裏走出來,好笑道:“沒人欺負你姐姐,用不著你護著!渴不渴?過來喝點水。”
花熊吐了吐舌頭,過去拿了一杯水,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了下去。
“木蘭,喝點水歇歇吧!你傷剛好,別為了這小子累著了。”
賀桃接過花木蓮遞過來的水,對花熊道:“不要喝的那麼急,慢慢喝,對你有好處。學劍之人必得心無雜念,否則傷人傷己。”花熊懵懂得點頭。
“哎……這世道,越來越亂啦!”
花老爹背著手從外麵走進來,一臉惆悵。花木蓮迎上去,問道:“爹為何去了一趟集市就愁眉不展的?”
花老爹蹙眉道:“大魏與蠕蠕又要開戰了,那邊與胡夏的仗還沒停呢!這邊又開始了……”
“打仗便打仗了,爹怎麼這樣憂慮?”花木蓮挽著老爹的手,寬慰道,“左右咱們躲在這深山裏,東西不接的,就是外頭捅破天去,也和咱們沒什麼幹係。”
花老爹搖頭,長歎道:“你懂得什麼,咱們這再荒遠好歹也是大魏的地界兒,我剛剛上市集,集市口正貼了布告,大魏正招兵買馬呢!定了,每家每戶必定得出一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