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鄢見早鶯盯著自己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就是不說話,忍不住再次發出“咻咻咻”的奇怪聲音。
“來,謝鄢,請你談談對詩人蘭波的看法。”講台上的老師忽然提高聲音點了謝鄢的名。
教室裏靜了靜,幾百雙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這邊。
謝鄢的身子僵了僵,然後轉回身,不情不願地慢慢站起來,問:“誰是蘭波?”
“噗——”不知是誰沒忍住,一下子笑出聲,立刻引來大片的跟隨者,雖然這笑聲很快在“藏頸鹿”嚴厲的目光下偃旗息鼓了。哦,“藏頸鹿”就是今天主講的老師,語文組組長陸鋒君,就因為她的脖子短,這幫缺德的學生就給取了個這麼個“別開生麵”的綽號。
“藏頸鹿”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了,在她發飆前,謝鄢忽然舉起手來,一臉真誠地說:“老師,對不起,我申請場內求助?”
“藏頸鹿”生氣卻也無奈,顯然對謝鄢這個學生的德性深有體會,問:“你要向誰求助?”
早鶯忽然有不好的預感,果然,就見謝鄢轉過身,對著她壞壞地露齒一笑,大聲地說:“黎早鶯。”
黎早鶯小朋友恨不得扒開條地縫鑽進去。
“藏頸鹿”的目光落到早鶯身上,絕不手下留情,“黎早鶯,你來回答剛才那個問題。”
要死了,光顧著哀歎帥哥易老美人難再去了,剛才老師都講了些什麼?早鶯磨磨蹭蹭站起來,對上“藏頸鹿”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心裏更是緊張,目光徒勞無功地掃了掃空白的筆記本和黑板上的多媒體課件,猶豫地說:“蘭波……是法國詩人,他的詩作對後來現代詩歌的發展影響重大,尤其是他的代表作《醉舟》,幾乎被奉為法國詩歌史的頂峰……”
早鶯絞盡腦汁說完,就忐忑地望向“藏頸鹿”。
“藏頸鹿”的臉色一如岩石,巋然不動,既沒有表示滿意,也沒有批評。
早鶯頓時一個頭兩個頭,硬著頭皮搜索枯腸,繼續磕絆,“嗯,蘭波所有的詩作都是在他十九歲以前寫成的,他幾乎一直都在流浪,他說‘我將遠去,到很遠的地方,就像波西米亞人’,他討厭製度、討厭僵化……”
“藏頸鹿”的臉色緩和了點,但依舊沒有說話。
早鶯一咬牙,說:“他還是個同性戀者。”
嘩,猶如水滴入油鍋,教室裏一掃剛才的死氣沉沉。
“藏頸鹿”微微皺了皺眉,但沒有嗬斥,隻是問:“你怎麼知道他是同性戀?”
早鶯一愣,下意識地開口,“可他就是個同性戀啊。他怎麼能不是同性戀呢?十七歲的蘭波,遇到二十六歲的魏爾倫,才迸發出流星一樣璀璨的光芒,他最偉大的詩作,都是和魏爾倫在一起的時候創作的。”說到這裏的時候,早鶯不由地想到,二十六歲的魏爾倫實在也算是青年才俊了,可每次看到還是覺得傷眼,果然禿頭是一切男人的致命傷,年輕時顛倒眾生的裘德·洛也沒能逃開這個噩夢。
“當然,”早鶯繼續說,“蘭波令魏爾倫拋棄妻子,但最後他又拋棄了魏爾倫,本質上,他是一個自私的人,或者說,天才都是自私的,詩人尤勝,但魏爾倫直到最後依舊說‘對他的記憶有如太陽照耀我,永不熄滅’。”
教室裏已徹底熱鬧起來了,有人拍著桌子笑,有人吹口哨。
謝鄢扭著身趴在椅背上對早鶯眨眼。
早鶯沒料到自己的一番話會引起如此大的反應,這會兒,她又認慫了,不安地看著周圍的人,忽然對上一雙清冷的眼,如經年不化的積雪,但在那厚厚的雪層下,又藏著認真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好奇。
“謝凜,你來說。”
“藏頸鹿”的聲音響起,早鶯瞬間驚醒,隻見眼睛的主人隻頓了一頓,便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幾乎不需要思索,便沉穩地開口:“蘭波,十九世紀法國著名詩人,象征主義的先驅,他和魏爾倫、馬拉美並稱為象征派詩人的‘三駕馬車’;他的作品對超現實主義和意識流小說也影響深遠……”
挺直如竹的站姿,平緩如水的語調,從容寫意的神態——
教室裏不知何時已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望向那個如雪鬆一般的少年,他好像就是有那樣一種力量,輕易地攫取人心,輕易地抑製住周圍的喧囂。
“……他做過商人,販賣軍火,死的時候才三十七歲。”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停了停,看了早鶯一眼,然後說:“但他的一生,就是一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