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龍都的第一場雪遲遲不現,眼看再過幾天就是大雪了,卻還是日日天高雲淡,北風疏狂,全不見一片雪的影子。農諺有雲:“小雪雪滿天,來年必豐年。大雪雪不見,來年吃蛇飯。”“蛇飯”是說一種葉似蛇形的野菜,味苦且澀,難以下咽,但凡能糊口的家庭都是不願以此充饑的。因此如今龍都大多農戶都心有惶惶,盼著老天能快些降下幾分雪來。
風晨與“龍隱”眾人返回龍都那日,已是十一月初六,後天便是大雪。越往北上,寒風越是凶猛,即使風晨身強體健,也是終日躲進馬車裏不肯冒頭。然而許是老天給他開玩笑,剛一進入龍都地界,天上便飄起了雪花,初時還不大,然而行了不到二裏路便紛紛揚揚,等到一行人進了龍都城裏,地上的雪怕是有半尺厚了。
龍都中人個個歡慶,無論是有了吟詩作對興致的公子雅士還是盼求來年豐收的農夫百姓都在喜迎瑞雪,而後聽聞外出辦差的龍主師弟踏雪而歸,竟有許多人把風晨視為“瑞星”,殊不知這位剛下了馬車換乘高頭大馬,在路上的行人看來威風八麵的“瑞星”,此刻正渾身瑟縮著咒罵這賊老天的鬼天氣呢。
一路行進宮門,龍弈已等了他多時。風晨揉了揉被冷風吹得略有些僵硬的臉,朝著不遠處走來的龍弈笑了笑。龍弈卻是表情淡淡,沒什麼動作。風晨走過去剛要和他寒暄幾句,卻見他隻是板著一張臉,便習慣性地有了幾分心虛,試探著問道:“怎麼了?”
龍弈瞥了他一眼,“你這麼能耐,又能怎麼?”
風晨忍不住跳腳,“就知道這司馬老頭沒那麼好心,到底還是嘴鬆皮癢…我就說,就他那窮酸樣兒,哪裏能掏得出那麼多神丹妙藥,就連血蠍白術丹都能拿得出大把。看來到底還是師兄的大方手筆,隻是瞞得我好苦。”
龍弈沒好氣地哼了聲,“你倒是惡人先告狀了?安國公本是想助紂為虐的,但我打小便認得他,他動一動眼神我就知道他心中有事。倒是你成了氣候,早知道我就不該遂了你的意給你這個差事,你既懶得在我手下封侯拜相,又逞個什麼能?好在這事蝶兒他們還不知曉,不然又要怪我惹你涉險了。我看,年後你還是在龍都好好待著,南疆少了你一個,那金烏族也照樣翻不出什麼浪花來。”
風晨暗歎了一聲,這安國公雖是說懇懇盡忠第一,但自知卻總是一塌糊塗啊。他忙又陪著笑臉,說了許多好話,直惹得跟在身後的薑唐都忍俊不禁,龍弈神色才稍稍緩和了些。
風晨鬆了口氣,趁熱打鐵又說了些一路上的所見所察。龍弈麵色逐漸凝重,又是震怒異族歹心,又是擔憂民情疾苦。風晨趁機把薑唐推上前去。對於這種國事,他最是覺得頭疼,索**由他們這些肉食者專職謀劃,自己就要溜之大吉。龍弈也不攔他,隻是問了問他的傷勢,囑咐了他幾句便任他去了。
七八日前,柳蹠傷重絕食而亡,風晨把他葬在了一處無名山上,之後不久,趙聞道也帶著那孩子雲遊而去。所以,此時他又是孤身一人。外出一月有餘,風晨早已對古月澤的的手藝饞的不行,又聽龍弈說牧蝶帶著牧若、牧川兩個小家夥也去了牧山,他如何坐得住?索性也不回自家,直朝著“今夕何夕”趕去了。
“今夕何夕”三樓,室內溫暖如春,門裏門外判若兩界。桌上擺著各式溫酒器具與那方大名鼎鼎的“龍盤”,牧蝶抱著一隻肥貓,正與古月澤對弈。龍牧川、龍牧若二人坐於一側,默不作聲地盯著二人於這方棋盤上的略陣圍獵,酒香棋韻繚繞間,不聞人聲,時聞落子,當真不覺今夕何夕。
風晨走進來,也不怕打擾到兩人,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便自顧著走過去斟酒吃。牧若牧川二人最是高興,風晨走的這一個多月裏,他倆日日被母後看管著讀書學藝,少有外出,今日好不容易能隨著母後來這兒,又偶遇到這個一肚子江湖奇聞異事的小叔,如何不喜上加喜。
牧蝶也從棋盤中回過神來,看著風晨笑容溫柔。風晨一邊吃酒,一邊伸出手來逗弄著她懷裏那隻貓。這貓白毛黑尾,分外罕見,民間稱之“雪裏拖槍”。牧蝶嫌這名字不雅,便喚它“雪眉”。它本躺在牧蝶懷裏睡得正酣,被風晨擾醒後也不怕生,隻是頗為不耐地斜乜了他一眼,就要翻身再睡。風晨覺得有趣,愈發樂此不疲,牧若看他興起,笑著在旁解釋道:“這貓可是母後的心頭愛呢。它是由安國公的親兄弟、少師司馬長策所獻,少師說民間有俗語‘黑尾之貓通身白,人家得之產豪傑’,因此最是稀有和吉祥。”
風晨挑了挑眉,一邊埋頭對付這貓一邊悠悠回道:“像是那個老家夥能幹出來的事情。他若把這份心放在政務上,也就不會被他兄長事事壓過一頭了。而且你母後久居深宮,又時時要憂及天下,娛己之事本就不多,養隻貓卻還得想出那麼些鬼扯的話,真是壞人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