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忘川之憂 第十三章(1 / 1)

三個月後,窗前已是桃紅柳綠,隔著窗戶能聽見禦花園的鳥雀啼叫,一日一日漸漸模糊了他的麵容,可他卻一寸一寸刻在我心頭,宮人再也未曾多嘴傳過話,一個宮牆而已,竟似隔了天上人間,我蜷在榻上,深閉戶牖,全無氣息,那一日程王說得含糊,承頤亦是隻顧攀扯林複的身世,那江平君不知是敵是友,說了幾句話也無關緊要,驀然沉寂了許久,剝絲抽繭一一看去,卻發覺程王這話頗為蹊蹺,林複身世坎坷,命途多舛,師門遭朝廷剿滅,自此懷異心出仕,更名改姓,籠絡朝臣結黨營私,密營門派直欲謀逆犯上,誅王奪位,貌似是挾私仇以大逆不道,故而罪該萬死,他萬般無奈隻好委曲求全尋找時機一舉端滅,再狠心也不過是為了天下為了程國,甚至還是泯滅恩仇,不計前嫌,哪怕林複曾傷了嫦辭,險些要了他二人性命,這樣挑不得錯處來,且為其添上一個美名,可單單為了我的疑心便和盤托出全盤計劃不覺過於隨意。

何況他再三強調林複為我甘願卸下一身權力為他所用,一心待死,將自己撇得幹幹淨淨,一副大度從容彼時我沉溺於悲傷不得自已,現下想來承頤出聲便被他攔下,江平君手中始終扇著那不合時節的扇子,無一不是疑點,隻是眼下我被困宮中,林複生死難卜,不由悲從中來,我與他這一生相處不過那四年,最幸福莫過那幾月,無子,猜忌,機心,我們自己錯過自己,空落了個夫妻名分,算來又值得幾許,求仁不得仁,再思及那一注萱草,忘憂草,當真是諷刺。

我無力一笑,耳邊依稀還是我閑來無事抱了月琴輕輕撥著,唇齒間低聲唱著那首忘川之南,他執了一盞玉壺淺酌幾口,風帶過春日裏繾綣情絲,他眉眼盈盈含了無邊笑意,原是我太傻……原是造化愛弄人……

我輕輕唱出聲,抬手拂了拂眼角,不知何時已略有濕意,不管你是林複還是萬侯,我無所謂,我隻知道那個曾經擺開半個京城儀仗來娶我的,是我曾經錯怪了的夫君……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還有宮裙帶過細草的聲音,略略近得已聞釵環搖曳聲,我似乎能看見門外的人是怎樣伸出纖纖玉手緩緩推開大門,屋內昏暗,乍見了陽光不覺有些不適下意識拿手來擋,女子一身朱紫,威嚴端莊,似乎生得略顯英氣,隱隱透著一股王家威儀,三月未見,承頤,你別來無恙“今早朝會上,林複被下了獄。”我不起身,隻在榻上冷眼看著她,她視若無睹,繼續道,“罪名不大,勾結陳國,賣國求榮。”

我嗤笑一聲,頗為不屑,“他賣未賣過,公主自有乾坤,何必說與妾聽。”她笑了一聲,“你倒是看得開,自己都已落到這般田地,還是這幅不打緊的樣子,若我說最多五日林複便身首異處了,你可還呆得住嗎。”

她的笑意便有幾分輕浮,對上她眸子竟發覺已含了幾分冷冽,三月不見,她已不是當日在這裏咄咄逼人的公主,反倒多了幾分蕭索黯然。

“請公主體恤妾身。”

我下了榻,猛然覺得,也許今日我能看見窗外那支桃花開得是否明豔了。

承頤要了杯茶,就這半盞茶水絮絮說開了,“本也無事,隻是初六那天王兄破天荒去了冷落了許久的嫦辭宮裏,回來後臉色便不大對勁,後來林複便被人揭發於私宅密見江平君,萬府裏亦搜出來許多密函,皆是林複與江平君的親筆,隨後便有人參奏林複通敵賣國,附和之聲甚眾,北藺侯撿著這個機會更是聯合一眾老臣生生在庭上剝去林複丞相服製,繳了相印。王兄趁機將他下了獄,璧犴帶了人馬相救,不料中了埋伏,反而揭發出林複豢養暗人,欲圖不軌的行徑,王兄下了死令,就在這兩日,林複處以腰斬之刑,其親眷男子年滿十四者斬首,其餘流放程楚邊疆。眼下江平君被拘在驛館,至於林複……”

聽的此處我已冷笑出聲,“林複無親無眷,不知這族人從何而來,莫不成還要動我父親麼。”

她添了杯水,繼續道,“林複去歲便寫下休書遞到白府,白老爺是個聰明人竟也不曾鬧將起來,隻說了聲,難為他還護著瑾兒。"自我入宮初初雖也著人報過平安,可這三個月下來音訊全無,林複這時送去休書,爹爹不傻也自然猜到他的用意,隻是難免又要為著我這個女兒白白添上幾根白發。

“爹爹他……”承頤見我猶豫便也知曉,柔聲安慰了幾句,“他無妨,我派人暗中護著,想來王兄不會為難他。”我有些驚訝,滿懷疑惑去瞧她,她麵色平靜,斜倚在榻上那副模樣竟像極了姬叩,或說,是程王。

“你不必疑惑,我就是要救你,救林複。”她揮了揮手,外頭隨侍的人便悄然退下,她看我半晌,唇邊漾開一笑。

“白瑾,我要同你做樁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