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風知我意 第十章(1 / 1)

斜陽更在青山外,那日頭輕盈盈掛在宮宇的飛簷之上,我靜靜立在殿前的樹影下,撫摸著樹幹上蒼老的痕跡,手上不禁漸漸用力,直壓得雙手發白,布滿細細的紋路,心下一陣愴然,卻是再也流不出淚來。

午間送膳的宮女被我扣在了寢殿裏,她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被我嚇得躲在牆角,瑟瑟發抖,我也顧不得她的感受,隻把玩著手裏一塊青玉,這是先秦的古物了,幽幽泛著寒色,“本宮不會為難你,如今本宮的處境你也明白,說與不說,你自己掂量。”

她唯唯諾諾,終是抽抽搭搭的說了幾句,不過礙於她的身份,那些機密的事情她也不甚知之,故而我唯一知曉的便是息國停下南下的腳步,撤回了小部分的兵力,似乎在等著父王的回複。

殿外傳來一陣呼聲,我久等了許久的父王終於來了,他終於肯見我,也預示著那宮女所說的息國撤兵之事,遠不止那樣簡單。

“見過父王。”我起身微微屈膝,他若有所思,隻怔怔忘了叫我起來,我隻得提高了聲音,再次行禮,他卻一笑,語氣有著淡淡的嘲諷,“從前你見了我,都是往我身上撲,荀攸來了,你的這些規矩也都一一撿起來了。”

他徑自坐下,像是在自言自語,“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父王本不該攔著你。”我喉頭哽咽,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息國苦寒,不比塢國,多帶點厚重衣服。”他越說語氣越是微弱,斷斷續續,終於陷入一片死寂,我上前握著他的手,發覺他竟在微微顫抖。

“父王……你同意了?”他低著頭,籠罩在一片昏暗當中,看不真切,心頭忽然一疼,父王,大概是無能為力了……

他該是如何的絕望才會走進這裏,他該是如何的心如刀割才會來否定自己的諾言,他的肩微微抖動,氣息沉重。我輕輕抱住他,倚在他身邊,仿佛還是從前我去鹹華殿找他,急衝衝跑到他跟前,他望著母妃的畫像,輕輕攬過我,讓我靜靜倚在他懷裏,那一刻,我覺得他隻是我的父親,而不是父王。

“爹,女兒不會後悔。”

他抬頭,微濕了眼眶,眼角有揉過的痕跡,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父王哭。“息國從楚州撤兵,囤積在苑都,暗地裏卻又往西邊的銅陵增添了部分兵力,塢國的大軍被牽扯在楚州與苑都,息國要入銅陵,簡直是如入無人之境一般。”他的攥緊了拳頭狠狠砸在桌上,塢國衰敗至此,塢軍難以救國,除了對我的愧疚之外,他焉能忍下這份屈辱,他是國君啊……

“他隻是想逼迫父王,父王不比太過憂慮,他既說了退兵,便不會食言,他堂堂國主還是要些名譽的,至於荀攸……”我心下一沉,仍舊免不了微微疼著,“還要麻煩父王了……”

我放開他的手,不知何時已是月華泄地,宮人忘記闔窗,淩厲的寒風吹進殿內,一室淒冷。他沉默著,看向我的眼神有些不忍。

“他會諒解你,到時候,我再幫你說說情。”父王的聲音有些清淡,我搖了搖頭,忍下所有錐心刺骨般的疼痛,笑得雲淡風輕。

“不,父王,兒臣要出嫁,還請父王極盡聲勢,最好,讓天下皆知。”他有些驚愕,旋即恢複常色,“此事若宣揚開來,於息國來說以後的確是難以反悔,但荀攸此刻傷重臥床不起,你……”

“就是要讓他知道,我晚曛是個怎樣攀慕榮華的女子!”我打斷他的話,聲音激昂,擲地有聲,父王看著我,有那麼一瞬仿佛是不認識我,心裏的悲痛再也無法忍耐,我撲向他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淚如雨下。

“他會傷心欲絕,他會恨我,會漸漸遺忘我,然後,他就能回朝取個世家女子,平平淡淡過完一生,隻有這樣,他才會幸福……”我仿佛要把所有的眼淚都哭出來,淚水洇濕了他胸前一片,父王輕輕拍著我的背,壓抑的聲音幽幽,“爹對不起你……”

那一夜,星子沉了大半,隻有一輪孤月看著地上的生離死別,我與父王哭盡了生平的淚水,再相見,俱是無言,宮裏開始忙碌起來,鮮紅的綢緞係滿宮禁,司衣司的宮人前來製作我的嫁衣,綾羅綢緞鋪滿大殿。滿眼喜色,所及之處,卻無一人真心喜悅,這是國殤,一國的屈辱。而我在隨著教引嬤嬤學習新婚禮儀之餘給那息國國主去了一封信。

“國主在上,承蒙抬愛,受貴國國後之位,晚曛誠惶誠恐,今有不情之請,望國主成全,婚聘之禮,六禮不廢,必要極盡聲勢,與民同樂,嫁娶之禮行於苑都,六軍將士,紅襟以慶。”

荀攸不是無情之人,也斷不會做這等無情之事,那我便來做,我來當這個惡人,我隻求上天能看見,有違誓約的是我,要索命要報應,不要讓他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