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而路,見時成穀。
若是荀攸在,這句話他定能解釋出來,隻是如今他不在,顏郤諱莫如深,不肯透露半分。我思慮一路,卻終究不得其意。
一路雪景甚美,這幾日天氣稍暖,路上積雪化開泥濘不堪,秦統領卻上報了件令人不豫的事情。
“京都府遣人來報,京都周遭田畝遭大雪掩埋,這幾日雪化,裏正巡視時發現不少麥苗已然凍壞。”
顏郤眉頭緊蹙,緩緩放下手裏的茶杯,“各州縣可有相似情況。”秦恭眉宇間略有愁色,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經過的許平,再往北的開阜,賀涼,穀岐,回京之路上,已有七八處報上來。”
所謂瑞雪,竟召來禍患,那方士的話語仿佛又在耳側,“過猶不及。”我低低道,顏郤轉過頭看我一眼,淡淡道,“天災難料,那術士所言當不得真。”秦恭疑惑,不由問道,“術士?”
顏郤點點頭,道,“那術士故作驚人之語,說些五迷三道的東西詆毀王後,偏得王後還為此煩惱不已。”
秦恭便有些遲疑,似乎欲言又止,好像是顧忌著我,顏郤卻不以為意,道,“有話便說,欺瞞不報乃為大罪。”他握了握我的手,朝他一笑,“王後不是外人。”
秦恭這才猶疑著開口,顏郤本安靜聽著,不想他所說內容愈發不妙,我臉色愈發慘白白,幾欲坐不住,顏郤出言打斷,“從何處傳來此話。”秦恭看我一眼,道,“楚州。”
“敢於軍中傳此謠言者,殺無赦。”顏郤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秦恭告了退,轉身離開,我起身喊住他,回頭看了看顏郤,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堅定朝著秦恭,“傳令下去,本宮將親至城樓解釋此事。”
秦恭顧及著顏郤,一時不敢答應,我微有怒色,聲音亦上揚了幾分,“身陷謠言的是本宮,不是王上,此事事起塢國,便是他顏郤也不能平息。”秦恭答應著退下,卻為我咄咄逼人的氣勢所震驚,他自是不知當初不受禮節拘束時,我何嚐不是囂張一時,跋扈六宮。
“此事棘手得很,你可有把握?”顏郤並未責怪我擅作主張,隻是有些憂慮,我搖搖頭,“我不信鬼神,生平唯敬天意,卻不代表我這一生都要安於天命,我已經失去了那些美好的東西,便無所顧忌。”他目光忽而有些黯淡,旋即卻又恢複往日裏那不見悲喜的神情,“我總在你身後。”
我愣了愣,電光火石間忽然明白了那方士所言,沐雪而路,見時成骨。紛揚大雪鋪天地,路隱無覓處,不見前方,迷失後,再見已為白骨。
或說,息國迎我為後,本意為帶來祥瑞之氣,安定兩國,可事實上並非如此,塢國送走了我之後忽而興起變法舉動,自上而下勵精圖治,雖未及地方,京都施行已卓有成效,而息國迎我,新婚之日與塢國舊臣暗有隱情,大婚三日後遭十數年不遇之大雪,竟禍及民生。
“世人紛傳,王後不詳,削減福祚,崩壞綱常,穢亂臣下。”
秦恭之言尚在耳側,我不詳,僅是因為這一場大雪,為此我並不傷心,我隻是懷疑,從楚州傳出這樣不像話的謠言,為何荀攸會不知道,又為何會縱容謠言紛傳。我怔怔出神,忽然背後一暖,竟是顏郤輕輕從背後擁住我,還帶著幾分笑意,“方才的你煞是可人。”他輕輕吻過我臉頰,我慌忙掙開他的懷抱,連連後退,臉頰上滾燙熾熱,他靜靜看著我,卻也未曾追上來,我心跳遽烈,竟久久難以平複。
“你說,你無所顧忌。”他臨風獨立,西吹動他大氅上的風毛,愈發顯得他身量頎長,“我想成為你的顧忌。”
他忽而一笑,“如果荀攸愛上的是教化之後舉止有度的你,我愛的便是曾經隻會唱歌的小公主,她叫阿曛,她十分囂張。”
我心裏微微一疼,卻說不出來為何,隻靜靜看著他,不覺已然淚流滿麵。那樣的我連我自己都已經陌生,他卻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