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尋歡說不出話來,隻怔怔地看著那個與他一般無二的背影。
易蘭台說的那一次他記得,當日在十裏亭第一次與易蘭台相見,那天晚上,他一閉眼,眼前出現的便是那一幕,縱使喝了再多的“識不破”,亦是揮之不去。
七月流火,外麵的蟬絲絲拉拉叫個沒完,穿著淺綠衣衫的小小孩童坐在窗邊,握著一支毛筆正在練字,看到外麵葡萄架下兩隻麻雀在打架,心生羨慕,卻怎麼也不敢走出去。
書房的門忽然推開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走了進來,穿一領月白色衣衫,態度清貴而自然。
“好熱的天氣,小弟弟好生勤奮,還在練字麼?”
我不是勤奮,是爹說沒寫完字讀完書就不準出去……穿月白色衣衫的孩子走近幾步,看到桌上的字有些詫異:“咦,你練的也是鬆雪體?我練的也是這個。這首詩我前幾日剛剛背過。”
他很高興,這首詩爹說過要考他,溜下椅子:“那你教我一遍?”
穿月白色衣衫的孩子笑了:“好啊,等你寫完這張字,我就教你。”
兩個孩子並排坐在窗邊,一同念著一首當時他們還不知究竟是何含義的古老詩歌。盡管過去了二十幾年,那首詩,他依然未曾忘記。
桃在露井上,李樹在桃旁。
蟲來齧桃根,李樹代桃僵。
樹木身相代,兄弟還相忘。
……
樹木身相代,兄弟還相忘!
莫尋歡忽覺心頭一陣絞痛,望著黑暗中一片無邊無垠的雨幕,他忽然撕肝裂肺地大喊出聲:“易蘭台!”
大雨不停擊打著易蘭台,方才略有幹意的衣衫瞬間又被打得透濕,唯有龍文古劍的劍鞘在雨中閃耀著幽暗的光芒。
雪參丸之力並不足以令他恢複,然而易蘭台後來服下的,乃是當日趙清商用來壓製內傷的藥丸。曼荼羅與血七步一同鎮壓之下,雖是飲鴆止渴,卻也可令他在短時間內恢複如初。
山洞外,兩塊沼澤之間的空地上佇立著一個高大身影。大雨之下,愈發顯得那人瘦削異常,仿佛一匹大布,包裹著一具精鋼打就的硬骨。
兩人同是目力卓絕,易蘭台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易蘭台。兩雙眼睛中一同燃燒著一團熾熱的火焰,縱是大雨如織,亦是不能將其打熄。
“嗆啷”一聲響,易蘭台已經除去龍文古劍的劍鞘,手中三尺青鋒寒意懾人。他執著那把劍,一步步踏過沼澤邊緣,腳步穩定。受曼荼羅與血七步影響,此刻他四肢百骸都是一團暖意,唯有心頭處一片冰冷。
在二人之間尚有十步左右距離時,他停下了腳步。
江湖上最負盛名的兩大高手對峙雨中,漆黑如墨的雲層中間或一兩道閃電掠過。到了這一步,言語已是多餘,同樣,也無人可再退一步。
又一道閃電刺破長空,不知是哪一個人先動了手,閃電熄處,兩道劍光已然纏繞在一起,一道劍氣暴烈如雷霆,另一道劍光卻是凜冽如狂風,風雷相接,有進無退。
雷霆劍氣,終於對上了天子無憂!
先前易蘭台曾以天子無憂中一劍刺向燕九霄,然而那時雷霆怒劍首先反應的卻不是燕狡之死,而是脫口而出的兩字:“謝蘇!”
那是這世間唯一曾擊敗雷霆怒劍之人。
七年前,謝蘇與燕九霄紅牙河畔一戰,燕九霄大敗,被迫立下誓約,二十年內再不入關。而謝蘇與易蘭台麵貌全無相似之處,那脫口而出的兩字隻能說明一點:那一劍,多半與謝蘇擊敗他的招式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