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漸大，從淅淅瀝瀝到傾盆而下，澆滅了學宮一眾學子心頭的鬥誌，是非學宮第四十六屆大考的榜首之爭以一人認輸倉促收場，十足得虎頭蛇尾。
同洛離、漢陽兩大王朝成三足鼎立之勢的雲荒王朝倒退一百五十年，有一位殘暴不仁、荒淫無度的帝君，姓高、諱洋，曾大放厥詞道：“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
心念老頭子的方不器行事已頗得此話三昧，濕衣淩空踏足後山之巔，不避愈大的雨點，淚水混雜著雨水自上而下流經足底、青石，而後滲入泥土，滋養大地，化為野草鮮花的養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連毒舌功夫天下無雙的老頭子似乎也沒能逃脫這個定律，沒有了往日裏言必稱老子、罵娘如喝水的肆意張狂，取而代之的是溫言君子的作派。
雷電與烈焰，金與火乃五行之中殺傷力最為驚人的兩大屬性，漫山的焦黑急需上善之水的修補，這一場雨來得十分及時。
風嘯，雨落，情感一旦引發則如黃河泛濫不可收拾，已無法抑製情緒宣泄的方不器歇斯底裏地吼著，“你他娘的倒是說話啊，啞巴了？劍神了不起？誰讓你替老子擋天雷的，老子還需要你幫忙？你個白癡！煞筆！弱智！老子奪魁的心情都被你破壞了！裝什麼狗屁的英雄，你以為老子會領你的情？哼！休想，別指望我會記你一輩子，你個老不死！”
換做平日，老頭子非喉舌大開和方不器對罵個三百回合不可。
但如今，老頭子隻是寵辱不驚地淡淡一笑，如同枯木的左手五指緩緩落至方不器頭頂，目中流露出一絲溺愛之色，輕輕揉了揉後者被雨水潤濕的黑發，吐字有些模糊地喊道：“不器……”
敢將洛離帝君看作生死大敵、天雷臨身亦麵如平湖的倔強小子此刻卻哭得跟個淚人似的，雙唇顫抖，不住哽咽，泣不成聲。
“……不器，趙老頭迂腐，死抱忠君之想，不可信。葉離和蘇無遮二人之間必有一戰，陳耳那人全身都是心眼，又兼著洛離帝君的身份，你和葉開不要蚍蜉撼樹，上京城是非之地，盡早遠離……”老頭子如若交代遺言般，一邊不急不緩地分析各方，一邊自懷裏掏出一枚色澤光亮的青玉，道：“這玉裏藏有我的一道劍意，捏碎即可觸發，別的不敢說，逼退蘇無遮足夠了，就算是明王那家夥來了，也夠他喝一壺的。不器，你記住，修為與武功並不是永遠綁在一起的，境界的高低不能決定一場比鬥的勝負，像是戰爭，兵力強盛的一方未必就能穩勝兵力弱小者。”
儒家常言“腹有詩書氣自華”，內蘊老頭子一道劍意的青色玉佩在漫天雨幕的遮蔽下仍不甘心地透出一抹光亮，並不耀眼，卻攝人心魄。
這枚玉佩是方不器兩年前在街邊買的地攤貨，與攤主幾番砍價，來往廝殺數百回合，到手的價格最終定為十個銅板。
方不器當初贈予老頭子權當護身符的破爛玩意在兩年後的今天，後者回贈，附送一道劍意。
至此，青色的玉佩才真的具備了護身的功效，畢竟，那可是劍神肖不疑的劍意，一個被天下劍客尊奉為陸地神仙、一人一劍逼得明王不敢下山的傳奇。
將有便宜不占是王八這句話奉為至理的方不器破天荒沒有急不可耐地收下那枚青玉，深吸了口氣，止住哭態，雨水洗刷了兩頰的淚痕，沉默少頃，突然展顏一笑，問道：“還有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