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有劍神光環的老頭子神色微怔,旋即笑道:“你小子,非把我的庫存掏空不可!”
口是心非是一種鑲嵌在每個人骨子裏的本能,老頭子也不例外,嘴上不情願,手卻不閑著,滄海有遺珠,石下藏好酒。
老頭子屁股底下是一塊巨大的青色磐石,而磐石之下,泥土之內,埋著一壇不知年份幾何的烈酒。
老頭子料敵於先,似早有準備,伸手一提便將酒壇撈了上來,也不在意附著壇壁四周的泥土,拿手一拍,壇蓋頓飛,陳釀的酒香飄溢出來,勾起了肚中的酒蟲。
方不器也不虛偽客氣,土匪一般搶過老頭子手裏的酒壇,仰頭對嘴痛飲,瓊漿玉露般的清澈酒液順著口舌滑入喉嚨,轉而進腹,辛辣之後是美妙的甘甜。
酒不醉人人自醉,方不器不加節製地豪飲,很快,半壇酒下肚,眼神變得惺忪起來,朦朦朧朧,隱約見到老頭子抬手招得一劍飛來,木劍對天雷,踏歌一擊,狂風大作,衣袂颯颯,天威之下,誰人傲然不懼?
從古至今一萬年,與天鬥者有幾人?
俯首甘為孺子牛還是橫眉冷對千夫指,這並不是一個容易的選擇。
莊周曉夢迷蝴蝶,投入方不器眼簾的場景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年輕人青衫仗劍踏江湖,視王孫貴胄若無物,生不折腰,死不低頭。
刀光劍影、縱橫捭闔、天道人道……又豈能及得上那回眸一笑?
方不器眼中的畫麵若走馬觀花,他醉了,生平第一次喝醉,醉得不省人事,醉得幻覺迭出,醉得心甘情願……
一醉解千愁,一劍破萬法。
麻痹自我是弱懦的逃避行為,借酒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
老頭子走了。
走得很是安詳,正襟危坐,雙目閉合,左掌掌心處攤放著一枚蘊藏劍意的青玉,好像隻是在學道家的打坐之法,或者暫且熟睡。
方不器呆愣半晌,醉意猶存,抬臂,卸下黑鐵劍匣,以此作鍬,就地鏟土。
在雨水的滋潤下,泥土濕滑,鏟土十分方便。
方不器的神色很是專注,一心一意地鏟土,他未穿蓑衣,全身都濕透了,衣衫黏在身上,並不舒服。
明人言會獸語的王爺異常懂事,沒有在這個時候添亂,它隱約能感受到主人那種無法言喻的悲傷,痛徹心扉。
貓通人性,更何況王爺這種額前印有王字花紋的花貓,世間靈物千萬,人隻是其中之一。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遵循此理的王爺蹲在方不器肩頭陪主人一起淋雨,一起掩埋,一起……神傷。
一鏟又一鏟,翻動著泥土。
方不器的目光沒有焦距,哪怕是傳入耳畔的破空聲也沒有牽動他一絲一毫的注意力,藥醫不死人,心傷從無解。
不知何時,悄無聲息間,他已白發滿頭。
空悲切,少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