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為善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一張軟床上。床頭,一隻紅燭在默默地流淚,成為整間屋子的唯一光源。吱呀聲響,門縫中射入一道強光。吳為善被光芒刺得睜不開眼,等適應光線後,黑衣白麵已立在屋內了。借著充沛的光線,吳為善看出她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女人,一身黑衣,臉色白得可怕,跟骷髏仿佛。黑衣白麵向他微一頓首,表示注意到他醒了。吳為善喉嚨發幹,胸口還是隱隱作痛,啞聲道:“謝謝阿姨救了我。”
黑衣白麵道:“好好養傷吧。”說著便往外走。吳為善急叫:“等等!”黑衣白麵停下,但沒有說什麼。吳為善心亂如麻,有太多問題反而不知道要問哪個了。黑衣白麵也不著急,靜靜等待他開口。最終他小聲問:“我真是妖嗎?”
他一說出這話立時害怕起來,生怕自己的預感成為現實,果真黑衣白麵答話,答話也正是他所害怕的:“對。”
“可母親說,妖都是邪惡的,我怎麼會……”說到一半沈正寶聲嘶力竭的指控便在腦海中響起了。既然自己真的是妖,那麼哥哥所言不假,“母親”也不再是母親,而是養母了。黑衣白麵看透他的心思,一字字道:“記住,你叫吳為善,是九妖掌門吳憑的兒子!”
“吳憑”倆字又如一個巨雷,在吳為善耳邊爆炸了。他艱難地吸收著一條條驚人的消息:自己是吳憑的兒子而不是沈家的後代,自己的父母十年前已經死了,自己是個孤兒,被養母養大,但養母一直把自己蒙在鼓裏。
“這就是為什麼我姓吳,而哥哥姓沈了。”他終於傻傻地來一句,“原來我問媽媽,媽媽就是不肯告訴我。”
黑衣白麵不語,大概認為愚蠢的話不值得回答吧。
“可‘媽媽’不是媽媽,媽媽已經死了。”吳為善繼續說,眼淚忽然下來了,“養母也死了,是……是被我殺死的。吳……爹爹是九妖惡徒,惡貫滿盈;我把愛我養我的養母殺死,也算是妖孽了,我……我……”話到中途,黑衣白麵早斷喝說:“住口!你怎敢管你父親叫孽徒?”這一喝聲色俱厲,看來黑衣白麵確是動了真怒,吳為善隻嚇得緊緊閉上嘴巴,做聲不得。黑衣白麵向他怒視良久,目光方漸柔和,接著一聲長歎。太息中蘊含了無限的失望與惆悵,吳為善愧道:“黑……黑衣白麵阿姨,我知道錯了。”
黑影沉默許久:“吳為善,我要你記住:第一,你父親是一個很偉大的人,作為他的兒子你應該感到驕傲而不是羞恥;第二,好好活下去,那三個仙有一個逃走了,所以現在整個仙教都知道你吳為善尚在人世想要殺掉你。今後無論遇到什麼都不能產生輕生的念頭,你身上肩負著九妖派的未來,明白嗎?”
吳為善渾渾噩噩地答:“知道了。”
黑衣白麵沒再開口,向門口走去。吳為善呆呆注視天花板:“我哥呢,他怎麼樣了?”
“被我殺了。”
“他殺了他?!”吳為善失聲道,半天無人回應。等他掙紮著扭頭向門口瞧去時,黑衣白麵早不在了,“哥哥也死了……”昔日愛我養我的母親和哥哥,轉瞬成為屍首具具,我還不是“母親”的親生兒子,生身父母另有其人。他幼小的心靈被養母的死和自己的孤苦伶仃雙重拷打,徹夜難眠;即便三更時分迷迷糊糊睡著了,夢中猶帶嗚咽之聲。
次日吳為善蘇醒之際已日上三竿,黑衣白麵坐在他床前,慘白的臉微露倦意,看樣子在他身邊守了很久。吳為善剛睜開雙眸黑衣白麵就出去,半晌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人參湯出現在他的麵前。她把碗放到桌旁的矮幾上,臉上還是冷冷的不近人情,海般深邃的眼眸卻是善解人意的:“吳為善,起來喝湯。”
她並不扶他,於是後者勉力坐起,胸口又是一陣痛楚。他剛打算站起來,就被黑衣白麵攔住了。她從矮幾上端起湯碗,送到吳為善手中。吳為善凝視嫋嫋上升的氤氳霧氣:“這是人參湯?”
黑衣白麵點頭。吳為善笑笑,俊秀的小臉即便憔悴,笑起來仍很灑脫迷人:“我從小到大從未喝過參湯。”他慢慢啜飲,喝著喝著淚水下來了。他伸袖拭淚,才發覺他的衣服被換了。黑衣白麵見他目光所及,淡淡解釋:“我見你傷勢穩定了,把我幼時的衣服給你穿上,幸喜比較合身。”
吳為善又喝兩口湯,輕輕問:“阿姨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黑衣白麵本是坐在他床頭的,一聽這話立即起立轉身不讓他瞅見自己麵上表情。她的聲音冷峻如鐵:“你父母生前於我有恩,我不能眼睜睜看他們的兒子這樣死掉。”她口氣變化之大嚇了吳為善一跳,他不明白他說錯什麼導致黑衣白麵態度一下子變了。黑衣白麵說接下來的的話時仍背對著他:“你是妖,再加上人參湯,明天就可以下地走動了。我先去了。”
“我以後怎樣稱呼你呢?”吳為善坐在床上問。
“我姓馮。”默然半天的黑衣白麵道。話聽在吳為善耳裏,腦中閃電般省起一件事:他的母親——吳憑妻子——好像姓馮。
他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