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矩規開車劉元暢開導航，很快來到現場，那是城區深處一棟五層居民樓，看樣子是建國初期蓋的，外表飽經風雨，單元門至今仍保持著刷綠漆的木門本質，連個門禁對講都沒有，樓道裏停著幾輛東倒西歪的自行車，每家陽台上都堆滿雜物或是晾著衣物，偶有一家有情調的，花草淹沒整個陽台，僅存的空兒裏露出兩隻鳥籠，兩隻鷯哥一唱一和隔著籠子說對口相聲：“吃了麼您呐？”“你別招罵啦！”“吃了麼您呐？”“你別招罵啦！”
車沒停穩劉元暢就跳下來跟兩名便衣打招呼，兩名便衣都是三十來歲，兩人手揣兜抽著煙，像偶爾見麵的老鄰居在閑聊。其中一個點點頭：“小劉來了？”
劉元暢道：“怎麼回事？”
“剛接到的消息，6號樓501有毒販接頭，交易量不少。老大說了，能抓人最好，抓不到人也得把貨扣下。”說話那人叫呂剛淡眉，下垂眼，肌膚白皙，衝著車一抬下頦：“那誰？”
劉元暢道：“咱師弟，替我開趟車。”
另一個濃眉大眼叫朱玉威的掐了煙道：“趕緊走，別耽誤功夫了。”
劉元暢微微抬手向方矩規做了個手勢，意思讓他開到旁邊等一會兒。方矩規會意，把車停到旁邊那座樓前，從反光鏡裏看著劉元暢三人上了樓，沒一分鍾手機上就接到一條劉元暢發的信息：“速來。”
方矩規不明所以，趕緊鎖車跑過去，在四樓就被劉元暢攔住，劉元暢蹙著眉頭道：“屋裏有個小孩。”
方矩規怔了一下：“那我做什麼？”
“你想辦法哄那孩子開門，把他控製住，別受傷。”劉元暢簡單吩咐道，“你控製住我們馬上衝進去。”
方矩規點點頭，麵不改色往樓上走，心跳得要蹦出來，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參加任務，還是在完全沒準備的情況下。
還有小孩兒……看劉元暢的意思，他們事先完全不知情，既然說線報準確，怎麼這件事沒提。方矩規盤算兩秒，已經走到501門口。讓他詫異的是501內房門開著，外麵防盜門也張著小紗窗，看似正在通風，一名少年背對著門口趴在桌上，正是隻長骨頭不長肉的年紀，蝴蝶骨在薄薄的襯衫下高高凸起，襯衫腰身兩側空蕩蕩的。少年大概是在寫作業，屋裏電視放著《自然探索》，鏡頭裏現出一隻匆匆爬行的蜘蛛。裏麵還有兩間臥室，都緊緊關著門，在電視聲中猶能聽見其中一間臥室裏似乎有個男人在說話，聲音忽高忽低，不知是發表什麼看法還是在和人爭執。
屋裏家具都挺舊的，漆麵斑駁，地板也翹了。書桌似乎高度不合適，少年隻能跪坐在凳麵上學習，兩隻纖瘦的腳掌心從臀下露出，舊白襪洗得很幹淨。旁邊一個書架上新新舊舊的碼著許多書，書多得擠不下，地上也散放著幾本。
方矩規心想劉元暢說是小孩，這小孩看起來怎麼也得十二三歲了，被毒販家庭養的小孩子格外不易。懷胎時就可能染上疾病，還可能因為父母沉湎罌 粟鄉疏於照顧夭折，長大一點有了世界觀，又有一部分受環境負麵熏染也走上犯罪道路。難得這小孩認真讀書，一會兒卻要麵對警察奪門而入抓捕他父母的場景，也不知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方矩規不想了，他在身上摸了一摸，把鑰匙扣卸下來，搓搓臉輕輕敲門：“你好。”
他敲了兩三次那少年才驚詫回頭，露出一張秀氣的臉：“啊？你找誰？”
方矩規笑眯眯的：“我是河遠大學社會係的，這裏有個關於中小學生課後作業和興趣班的調查問卷，這位同學你能協助我一下嗎？我們有小禮品贈送。”說著把那枚鑰匙扣舉起來，向著少年晃動一下。
方矩規眉目俊朗，彬彬有禮，看起來令人心生好感，更不要說少年人曆來心氣高，最喜歡有人求他做事，才顯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那少年卻老氣橫秋地道：“社會調查？你有證件嗎？”
方矩規心想幸虧前天辦事把身份證揣在身上，當下摸出來給那少年看過，那少年卻道：“你學生證呢？”
方矩規道：“被我同學借走買車票去了。”
這回答滴水不漏，那少年猶豫了兩秒道：“嗯……好吧，問卷在哪裏？”
方矩規隻得笑道：“問卷剛好用完了，我用手機錄音可以嗎，一共就五個問題，你說是或者不是就行。”
那少年道：“好，你問吧。”
方矩規道：“能讓我進去嗎？這麼著錄效果也不好。”
少年看看方矩規，一雙黑眼睛明淨無暇，像從未見過人類的小動物般好奇又無辜。方矩規努力把笑容調整到最溫柔最陽光的狀態，一隻手握著手機，另一隻手在背後攥成拳頭，掌心裏全是汗。
那少年偏著頭打量方矩規，微微嘟起唇來：“我爸說不讓陌生人進我家。”
他這話說得像個五六歲的孩子，方矩規隻覺那少年嘟唇時嘴角似乎含著一點笑意，顯然是故意讓方矩規明白自己不願讓他進屋，卻又不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