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棲淮在昏迷中意識昏沉,飄飄悠悠如在雲端,對於外界卻仍舊有感知。在這一刻,他隻覺得喉嚨裏像是有灼熱的銅汁直灌而下,如同烈火灼燒的劇痛在一瞬間化作巨手,狠狠攥緊、揉捏著他,他渾身顫抖,下意識地閉上嘴唇。那一碗藥被盡數吐出來,濕透衣襟。
沈竹晞氣極,眼看著珍貴無比的湯藥被盡數灑出,已經不能再喝,一時間茫然失措。墓室裏隻有這最後一枚金風玉露丹,已經被浪費了!
怎麼辦?怎麼辦!
他看著陸瀾昏迷中微微蹙起的眉頭和蒼白的俊臉,心中不知是該恨、該氣還是該憐,驀地攥緊拳頭,重重地擊在堅硬的岩石上。這些日子輾轉多地的惱恨和茫然在一瞬間被激發出來,沈竹晞雙手用力捶著作牆的巨石,直到手掌磨出血來,一個個血印拍在巨石上,終於筋疲力盡。
不久之前,他剛為了解毒三番兩次放過血,身體未到平日的巔峰,在這番劇動之後,終於受不住,頹然坐倒。沈竹晞按住心口,覺得喉間陡然有血腥氣湧起,他剛想彎下腰來喘息,忽然吐出一口血來——這接連發泄的舉動,居然傷了心脈。
沈竹晞不敢再動,抱著雙膝,漸漸平複下來,喘息依舊微微艱澀。他忽然覺得肩上一沉,是辜顏——百鳥吐出一道白光,將高案上的病人籠罩住,一旁,紀長淵再度躬身在數人高的牆壁格子中穿行尋找,忽然站定了,取出一隻底下的木匣。
木匣裏有三樣物事,一張雪箋,一朵緋色花,和一塊晶瑩的玉石。雪箋上隻有一行字:“此石名為引夢,可以引導旁人窺見夢境或夢魘,躑躅花可免於致幻。”
沈竹晞陡然明白過來:“紀公子,你是讓我用引夢,去看看他昏迷的時候想到的事?如果什麼也沒有,他能解毒自然是好的,倘若真有……我也好想辦法去把那人找來。”
他思忖著,沉吟將引夢石放在陸瀾手底下,將友人的手指一根根扳起覆在石頭上。沈竹晞屏息凝神等待了許久,仍是波瀾不驚,毫無變化,就在他以為使用方法出錯的時候,陡然間有一種炫目的白光照亮了黑沉沉的墓室,沈竹晞提起一口氣在胸臆間,凝神看著漸次分明呈現出的景象。
另一邊,骷髏和百鳥也緘默而立,滿身寂然肅穆。
時間如同一隻巨大瞳孔的焦距被不斷拉進切換,沈竹晞發現這是陸棲淮在殷府剛將他從傳送陣送走的時候,看來接下來的,便是陸瀾後來的經曆了。
漫天慘烈的兵戈聲、呼號聲急速地掠過,六軍陣前,隱族首領折箭倒下,餘部潰不成軍,被最後一擁而上的白骨戰士長槍爭鋒,接連斬殺。陸棲淮一直橫笛而吹,竭盡全力地驅動著白骨往前,每一聲音符都是極耗費心力的,他勉力支撐著站在那裏,額上的汗珠在朔風鼓蕩中凝結成冰,笛聲在掌心漸漸低迷,快要到最後見分曉的時候,他卻再也無法支撐。
然而,在他跌落在地的時候,周圍已沒有白骨戰士相護!隱族人瞧到便宜,奮不顧身地絕力一搏,像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越過白骨戰士就直衝過來!
陸棲淮雖然神色疲憊至極,然而眼神卻依舊清亮鋒利如劍,他拔出祝東風橫擋在胸前,看著一群衝上來的追殺者。那些隱族人已經盔甲破碎,衣衫襤褸,全身十幾處傷口,甚至斷臂瘸腿,然而對上那種困獸般絕望憎恨的目光,即使是許久之後回看、沒有直麵的沈竹晞,心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陸棲淮神色冷漠,雖然已經累到極點,卻因為控製力極強而沒有顯現出來,隻有在揮劍瞬間爆發出的凜冽殺氣,才昭示著他心中累積的煩躁和怒意已經瀕臨決堤!屍骨在他身前歪歪扭扭地碼得很高,白骨戰士從隱族人後方回身疾刺過來,那些隱族戰士勢如瘋虎,不顧一切地攻向陸棲淮!
有一個人唰地撲上去,挺槍疾刺!
“小心!”沈竹晞驚叫道,雖然知道陸棲淮後來必然脫險了,心卻撲通撲通地要躍出來,緊張到近乎窒息。他看到陸棲淮揮劍如電,刺入對方膝蓋,微微鬆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鬆得太早了——那個人雙膝唰地斷裂,然而卻用手掌死死地夾住了祝東風的劍刃!垂死的人爆發出極為強悍的力量,縱然是與他武功如雲泥之別的陸棲淮,一時竟然拔不出劍刃。便在此時,後心幾柄劍刃交織成網,齊齊刺到!
陸棲淮霍然拔劍將那人砍為兩截,那人身體向前撲出,在地上拖出兩道血痕,用雙手撐著地,極力逼迫著陸棲淮往後靠到劍刃,似乎還想拖著半截軀體再戰!那種可怖瘋狂的氣勢,讓持劍的陸棲淮微微悚然,回劍護身的動作便緩了一拍,赫然有數柄劍同時刺到,劃破衣衫,刺入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