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781年(5)(1 / 3)

牆上的鍾敲了六下,德弗特洛斯從琴凳上起身,此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起了暗紅色,像顏色深沉的酒。

“明天再見吧,姑娘們。”他十分禮貌地向圍在周圍昏昏欲睡的酒家女們道別,然後拿起他的帽子,離開座位時也不忘向周圍的先生們點頭示意。

“再見,小姐。”他向女老板道別。

“德弗特洛斯!”卡爾貝拉喊住德弗特洛斯先生。

“怎麼了?小姐。”

“請您過來。”

“當然。”德弗說,他從門邊折回來,“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嗎?”

“有位先生讓我把這個轉交給您。”卡爾貝拉將下午收取的那塊抱著硬幣的手帕遞給德弗特洛斯,“他的意思挺明白,希望您能為他彈琴。”

“下午那位金發的貴族?”

“您很聰明。”

“可是,我並不認識他呀!”

“他知道您就行了,我告訴了他您的住址。”卡爾貝拉小姐說,“當然,答不答應這是您的事情,要知道,我這裏可有著即將失去最好的鋼琴家的風險呢。”

“但是小姐,這可是我的事情,我還要考慮考慮。”德弗特洛斯顯得有些為難。

“雖然我不是很願意,但是恐怕這也由不得您選擇。他的態度挺堅決,我認為。”

“也就是說,我不願意去的話也許會被綁過去?”德弗特洛斯笑了,“貴族們總有能耐。”

“快看看他給了您多少?”卡爾貝拉小姐提醒道。

“二十法郎,天哪!他是不是有些慷慨地過分了?”德弗特洛斯驚訝地說,“我可不敢收下這麼多錢。”

“那您不妨自己去告訴他。”

“我必須這樣做。”德弗特洛斯說,“他也太高估了我的價值。”

“您的價值並不低。”

“謝謝您,小姐,我還是回去想一想吧。”

“再見。”

天哪!二十法郎!德弗特洛斯顯然有些興奮地不知所措了!二十法郎!可以買得起兩百磅的鹽麵包,這下簡直連肉和黃油都不愁了。就是任性的阿斯普洛斯先生不去工作,他們也付得起房租了!“可是,”德弗特洛斯對自己說,“我最好把這些錢還回去。”這些錢太多了!

“德弗特洛斯先生。”房東站在門口,“沒記錯的話,您該交房租了吧!這一次,我不會讓您賒賬的!”這個高胖子的眼神相當厲害,直直的逼向德弗特洛斯先生。

“好吧先生,可是您為什麼守在樓下呢?”

“哈!您那壞脾氣的兄弟把我轟出來了,沒辦法,我隻能找您要。”

“好吧先生,巧的是今天我剛好有錢了。”德弗特洛斯很無奈地交了房錢。

“哦,先生。您是交什麼好運了?竟然有了這麼多錢。”收到房錢的房東顯然高興起來,他開始輕快地同德弗先生聊天。

“不是什麼好運,先生。”德弗微笑道。

“既然您不願意告訴我,好吧。”高胖子說,“至少您該勸一勸您那壞脾氣的兄弟,別老呆在屋子裏,出去找個活計吧!”

“先生,這不麻煩您操心了,我會和他好好說的。”

“好吧,先生。”

德弗點頭示意,然後走上吱呀呀的木樓梯。最後他在自己家的房門口停下來,他猶豫了一會,沒有進屋。他也並不是害怕這時候開門也許會被暴躁的兄弟當作出氣筒,事實上他已經習慣了被當作兄弟的出氣筒的生活了。隻是他感到冥冥中有什麼力量告訴他要等一等再進去。

“德弗特洛斯先生,有您的信。”果不其然,房東沙啞的聲音從樓下幽幽地傳上來。

“謝謝。”德弗先生走下樓接信。

“親愛的德弗先生……”他扣開封蠟,抽出信紙開始默讀,“……懷著誠摯的心情期待……”

“好嘛!果然他來信了。”德弗自言自語,他將地址的部分撕下來,放進口袋。

“哥哥……”他推門進去,一隻銅杯子向他的臉飛過來,砸在了他身後的牆上,杯中殘留的液體濺了幾滴在德弗特洛斯的臉上,可憐的杯子發出“當當”的**。

“回來啦!老二。”阿斯普洛斯先生交叉著雙手,仰在椅子上,“聽到說,有你的信?”

“是的。”

“拿過來!”

“隻是別人的聘用信……”

“給我拿來!”阿斯先生突然站起來,從德弗先生手上奪過信封,“我讓你拿過來你就要拿過來!”

“哥哥……”德弗欲言又止,“不要把它撕壞了。”

“哦?”阿斯普洛斯擠了一下眼角,把信從中撕成兩半,“像這樣?”

“哥哥……”

“你把寫地址的部分撕下來啦!真是個聰明的小傻瓜。把它給我!”

“您喝醉了!”德弗聞到房間裏彌漫的酒味。

“把它給我!”

“求您了,醒醒吧!阿斯普洛斯!您喝醉了,不要再胡鬧了好嗎!”

“給我閉嘴!”阿斯普洛斯上前一步,大膽地扒下德弗特洛斯的外套,德弗嚐試掙脫,希望他能夠鬆手,但是阿斯的手勁十分大,而且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夠了!”德弗特洛斯用力甩開阿斯普洛斯糾纏的雙手,用力奪過自己的外套,“呲啦”一聲,外套的袖子被生生撕下一半,德弗特洛斯的臉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給我交出來!老二!”阿斯普洛斯伸手,還想揪住德弗先生。

“不要再繼續了!”德弗特洛斯抱著外套奪門而,捂著紅腫的臉,飛快地衝下樓。

阿斯普洛斯在門口,幾乎想要衝出來,但是又似乎被硬生生地阻擋在了門內。

“德弗特洛斯先生?怎麼了?”房東驚訝地問。

“沒什麼!”沒什麼,德弗特洛斯想,沒什麼,隻是阿斯普洛斯喝醉酒了,明天就會清醒的,我隻要在外麵挨一夜就好了。

“卡爾貝拉小姐……”德弗特洛斯跑回小酒館。

“德弗特洛斯?您的臉怎麼了?”

“我想借您一個房間,我會付錢的。”

“先生,您怎麼這樣狼狽?沒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吧。”

“我很好,小姐,不用擔心我。”德弗說,“我隻需要一個小房間住一夜。”

“我要您一晚上一個蘇,還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卡爾貝拉問。

“沒有了,小姐。”德弗先生說,“不,還是有的。”他將外套放在櫃台上,“能幫我補一下這件外套嗎?”

“當然可以,但是,究竟怎麼了?”

“有時間我再告訴您吧。”德弗特洛斯拿起鑰匙,“原諒我今天不想說。”

德弗特洛斯很難確定自己是否睡著過,隻是在清晨的時候,他的大腦便一片混亂。他通過環視這間一個蘇一晚上的小房間,來回憶起昨天發生的一切。很難說他可以記得清楚,也許是過於硬的枕頭硌得他的頭很疼,使他喪失部分的記憶。但是這畢竟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是他當下應該做些什麼。也許他應該回家去,看看自己過分的兄弟這時候酒醒了沒有。或者,他該去男爵先生富麗堂皇的家裏看看,還給他這些多得過分的錢,順便解釋一下少了的部分被高胖子房東先生拿走了。

他權衡再三,決定還是先不要回家,畢竟他昨天衝撞了自己的兄弟。他搖搖頭,從椅子上拿起襯衫穿上,然後離開房間。他沿著彌漫著**所造出的異味的走廊一直走到盡頭,用幹淨的鐵盆接了一盆清水,清洗了一下自己的臉龐。

興許是他造出的動靜大了一些,兩側房間裏熟睡的女人被驚醒,她們或是衣冠不整地起身,生氣地甩上門,或是用髒亂不堪的杯子將自己緊緊包起來。她們衣不裹體,披頭散發,浮腫著臉,慵懶而頹廢,和午後酒館裏的妖豔風騷的模樣截然不同。

德弗特洛斯從狹窄且腐朽的樓梯走下去,清晨的陽光從破損的窗戶射進來,然而小酒館破舊的木門還是緊鎖的,卡爾貝拉小姐還沒起床。

於是德弗特洛斯先生走到他可愛的木鋼琴邊,拖出琴凳坐下。他將手指放在琴鍵上,並不往下按。他在全神貫注地彈一首小夜曲,僅僅擺動手指,用抿著的嘴唇輕輕哼著。

隨著他的哼鳴,陽光也越來越劇烈起來,把整間屋子的一半照成金黃色。

“德弗特洛斯先生,您在這兒多久啦?”卡爾貝拉小姐打著哈欠從門裏走出來,她難得早起,還穿著睡袍。因為要照應這位臨時的房客,“您想吃些早點嗎?”

“不用了,小姐。”

“您的外套在這兒呢。”卡爾貝拉把手上的外套遞給他,要知道,如果把一件模樣不錯的衣裳放在屋外就能看得見的地方,保不齊就有人破門而入了。

“謝謝您,補得真好。”

“要我替您開門嗎?先生,您是出去,還是呆在這兒?”

“替我開門吧小姐,我想出去走走。”

“好吧,希望您再回來的時候我已經開門了。”

“再見,小姐。”德弗特洛斯對打著哈欠的女士告別。

“再見。”卡爾貝拉關上門。

德弗特洛斯呼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氣,他從口袋裏掏出地址,要去男爵家看看。

他在一座豪華的宅院前停下腳步,眼前是一座高大的鐵門,鐵門兩側的圍牆內沿著圍牆種著剛高過圍牆不多的樹木。鐵門之後的是花磚鋪成的路,兩側有高大的梧桐。之後有一座小型噴泉,最後是一座高大的房子。房子後麵的一切則很難說,因為高大的建築物遮擋住了德弗先生的視線。

“您好,先生。”鐵門裏穿戴整齊,抓著與自己身高十分不搭調的掃帚的小男孩試圖吸引德弗特洛斯的注意,“您好,先生,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這裏是阿釋密達男爵的家嗎?”

“是的先生,您要找誰?”男孩青澀的聲音就像清晨小鳥的鳴叫那樣好聽。

“我找男爵先生,您能替我傳達一下嗎?年輕的小先生。”德弗特洛斯彎下腰問男孩。

“您叫什麼名字呀?”

“荻奧!有什麼事嗎?”一聲尖銳的女音傳來。

“管家太太,有人想找男爵先生!”小男孩大聲回答道。

“荻奧,你接著掃地,我來看看。”女管家快步走向大門。

“您叫什麼名字?”女管家上下打量著德弗特洛斯。

“德弗特洛斯先生。”小男孩忍不住抬頭插嘴。

“哦,荻奧,有時候你需要學會閉上嘴巴。”女管家無奈地看著小男孩,男孩似乎被看得不自在,拖著長長的掃帚去另一邊掃起地來。這結果是女管家很滿意的,於是她又抬起頭來看向德弗先生,“您來找男爵先生嗎?”

“是的,我收到來信,要我來這裏為男爵先生彈鋼琴。”

“哦,是的,先生,可以把信給我看看嗎?”

“真遺憾,這封信被我弄壞了,您要相信,我不會騙您的。”

“哦,是的!我相信他一定不會騙人!”男孩似乎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又忍不住插起嘴來。

“哦!荻奧!”女管家叉起腰來,一跺腳,用勁兒地看著男孩。男孩吐吐舌頭,低下頭去。

“好吧,先生,您跟我來吧。”女管家用鑰匙打開鐵門。

“麻煩您了。”

德弗特洛斯跟隨女管家走上幾節台階,門內的男仆人拉開對開大門的一扇。映入他眼簾的首先是正對大門的空曠大廳裏氣勢恢宏的大樓梯,樓梯鋪著酒紅色的地毯,十分奪人眼球。樓梯先是很寬的一段,到了頂頭擺放著一座白色的雕塑,接著一左一右分成兩段向兩側向上延伸,最後一小段折向對著雙開大門的這一方向。像極了德弗先生在歌劇院看見的那種大樓梯。大廳周圍是一間間房間,都有著雕花的對開門,門緊閉著,顯示出格外莊嚴不可輕慢的姿態。樓梯左邊的門則是開著一半的,左邊的門**進刺眼的光線,這大概是可以去到後麵院子的門。樓梯右側的門口站著一位男仆人。

“先生,請您等在這裏。”女管家說,然後她步伐匆匆地走向樓梯右側的房間。女管家走近門口時男仆人敲了敲門板,並為她開門。女管家走進門裏去。

德弗先生站在大廳裏等著,他看著這棟房子的規模,不禁感歎這便就是貴族與平民的差距。女管家很快就回來了,她依舊步伐匆匆地。

“德弗特洛斯先生,男爵先生請您到小會客廳。”

德弗特洛斯跟著女管家走向大廳右側,女管家推開一扇對開門的一邊,走進去,德弗先生也跟著走進去。女管家便離開了,並不關上門。

德弗先生環顧這間房間,地板上鋪著花紋繁雜的深色地毯,牆邊擺著白色的三鬥櫃,擺放著插滿鮮花做工精美的乳白色描金花瓶。正對門的牆上的窗戶前拉著鵝黃色的窗簾,光線在窗簾的阻攔下微微地透進來一點兒。房間中央是幾座小沙發和一座長沙發,有著大朵玫瑰花裝飾圖案的布料包裹著軟墊,卻沒有顯得花哨庸俗,相反十分淡雅。沙發旁邊是一架鋼琴,鋼琴看起來很新,十分有光澤,比德弗先生見過的任何一架鋼琴都要好看得多。

“既然我是來彈鋼琴的……”德弗特洛斯先生自言自語,“雖然這裏的主人還沒有允許我使用這架琴……”德弗特洛斯先生咽了一下口中的唾沫,他的手實在是開始發癢了,“上帝,我向您發誓,我隻是太愛這架鋼琴了,因此才不受主人的允許就觸摸他,我隻是彈一下。”

德弗先生坐上琴凳,先彈了幾段琶音,發現這架鋼琴的音色美妙無比,於是更加興奮起來,彈奏了一支小步舞曲。音樂輕快明亮,像是輕盈的小鹿在山上奔跑,像是可愛的麻雀在地上蹦跳。德弗特洛斯先生感到幸福極了,這架琴比他見過的任何一架都要好。

“真是美妙的音樂。”有鼓掌的聲音從德弗特洛斯身後傳來,還有清亮的男音。

“哦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德弗特洛斯慌忙站起來,似乎有些不知道雙手往哪兒放了,“抱歉,先生。”他像極了一個犯錯的孩子。

“您為什麼要道歉?我的先生。”金發的貴族在小沙發上坐下來,笑著說,“這架鋼琴就是為您準備的。”

“我為我沒能得到您的允許就使用它感到抱歉。”德弗特洛斯回答。

“好吧,先生。”貴族微笑著說,“現在我允許您啦,不僅如此,我還要說,它已經屬於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