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781年(5)(2 / 3)

“可是先生,這讓我很抱歉。”

“不,相信我,我一點也不介意,這架鋼琴在你手上才能發揮它的價值。”貴族青年完全不介意地笑起來,“先坐下吧,您太高了。”

“這是真的嗎?先生。”德弗先生坐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說。

“隻要您答應我在這裏彈琴啊。”

“哦先生,我可求之不得呢,這架鋼琴是這樣美好。”德弗特洛斯說,顯然他已經興奮地忘記了自己那糟糕脾氣的兄弟還在家裏等著他呢。

“我發現您不僅鋼琴彈得好聽,聲音也十分美妙。”他說,“渾厚而有磁性。”

“那麼我也需要為您念書咯?”德弗先生很認真地問道,但可惜的是,這句話頗具喜感,惹得貴族不禁笑起來。

“哈!如果您願意的話。”他說。

“我可沒有別的什麼意思。”德弗先生也忍不住笑起來。

“我知道,您可真有意思。”貴族青年笑道,“好吧,德弗特洛斯先生,您念過書嗎?”

“我小時候在教堂和牧師學過東西。”

“這很好。”

“這樣您滿意嗎?我是說工作。”

“當然,那麼就這樣說定了?您在這裏彈琴,也可以為我念書,總之是同我一起做些事。而我,我支付給您工錢。”

“簡直妙極了。”

“那麼先生,您住在這也好嗎?我給您準備食宿,”貴族青年笑著問,“我每月給您三十法郎,但並不給您封頂,也就是說,您以後還能拿到更多,但是如果您需要更多的話可以盡量跟我要。”

“謝謝您,先生。”德弗特洛斯先生點點頭,對於他來說每月三十法郎並不算少,並且管吃管住,這是個好差事。

“好極了,先生,您的行李呢?”

“抱歉先生,出了一些小狀況。”德弗先生尷尬地笑笑,“我想我還需要回去拿些東西。”

“這不要緊。還有先生,我要為您做些衣服,讓我的仆人為您量一量,等一下再走吧。”貴族青年笑著說。

“做些衣服?”

“先生,也許在那些小巷子裏您這樣也無妨,但這是我家,原諒我,我不想您穿的太寒酸了。尤其您是我的鋼琴家。”

“這樣太寒酸了?”德弗先生哭笑不得,這可是他最體麵的衣服。不過當他仔細打量過貴族青年的打扮也就明白了,貴族青年不僅穿的馬甲上都暗藏了金線,衣領和袖口的蕾絲也十分講究。相比之下,他的好衣服豈止寒酸,簡直像是洗掉色的舊床單做的。

“先生,您願意再彈一支曲子嗎?”

“當然啦,我就是來做這個的嘛!”德弗先生笑起來。

“那麼我也可以多聽一會兒了?”

“您在說什麼呀?先生”德弗特洛斯說,“可以多彈奏一會兒這架可愛的鋼琴才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兒呢。”

於是他們很愉快地在音樂和歡笑聲中共處了幾個小時。

之後德弗先生如願回家了,他壞脾氣的兄弟已經醒酒了,但也不知是出於內疚還是厭惡,他一直一言不發,直到德弗先生收拾完行李才問他要去哪裏。德弗先生不太願意回答,要知道,假若他任性的兄弟阻攔的話就什麼都完了。但他必須還是要關心一下他的兄弟。

“哥哥,您會出門買食物嗎?”

“老二,收拾東西要去哪兒了?”

“工作。”德弗對此之外的事情避而不談,“您可以有更多錢來做些您想做的事兒了。”

“您認為我會走到那肮髒不堪的小巷裏去嗎?”

“可是先生,這裏也是小巷的一部分啊。”

“我不管這個。”

“那我將錢交給房東先生,讓他為您買東西好了。”

“您認為那個可惡的貪心的老東西不會把錢全部獨吞嗎?”

“那我就交給隔壁的女工好了。讓她為您買麵包,肉和甜酒。或者您還要什麼東西。”

“天哪,她又笨又窮!”

“可我信得過她!”

“您誰都信得過,什麼人都相信。”

“您就不能將他們都看得善良一些嗎?”德弗先生無奈地搖頭。

“你覺得誰是善良的?在這肮髒的小地方,沒有出路的小地方!”阿斯普洛斯先生暴躁起來,“這鬼地方把善良早早掩埋在地下了!”

“好吧,哥哥,如果您隻是想發牢騷的話,我可以做您發泄的對象。”

“您覺得您呆在這裏就能十分有用嗎?”阿斯普洛斯先生說,“快滾吧!乘著我還沒後悔的時候。”

“真的感謝您。”德弗特洛斯十分迅速地提著他的行李下樓。

之後他自然也去了小酒館告了別,那些風騷的**們顯然十分失望,這位英俊的先生一走,她們在沒有生意的時候便不能有個消遣了。女老板卻一副早早猜到結果的樣子,她想為酒客們尋找些別的消遣,然而她卻不會彈琴。當然這些我們暫時不談,我們要讓德弗先生趕快回到男爵先生豪華的宅第裏去。

天色近乎黑了的時候,德弗先生又回到了男爵家。早早等在大鐵門前的是小男孩荻奧,這個小家夥似乎十分喜歡德弗先生,或者說他對所有讓他感到新鮮的人都十分喜歡。他蹦蹦跳跳地扯著德弗先生的手跑向那棟精致的建築。

“先生,”女管家看到小荻奧帶著德弗先生來了,便招呼他,“請把行李給我吧,我帶您去您的房間。”

“不必了,女士。”德弗先生覺得讓女士為自己拿行李有些不太合適。

“這沒關係,先生。您是客人,我為您提行李本就該這樣。”她這樣說,德弗隻好把行李交到女管家手上,女管家接過行李後為德弗先生帶路。

“先生,我能為您拿帽子嗎?”小孩子總是愛有樣學樣。

“當然可以,小先生。”德弗把帽子交給小荻奧。

“女管家太太,德弗先生和我們住在一起嗎?”小荻奧看見女管家準備上樓梯,便好奇地問起來。

“哦,當然不是,別問這種傻問題。”女管家回答。

“我的小先生,您住在哪裏呢?”德弗先生邊走邊說。

“當然是樓下呀!”小荻奧對德弗先生的問題感到十分不可思議,“您在外麵沒看見最下麵一排的窗戶嗎?”

“明天我一定會好好看的,小先生,要我明天去拜訪您的房間嗎?”

“太好了!先生。”小荻奧十分興奮。

“以我的建議,您還是別去了,他的屋子一定亂得像垃圾場。”女管家補充一句,讓小荻奧泄了氣。

“也沒有那麼亂呀。”

“先生,您的房間在這裏。”女管家打開二樓左側的一間房門,“男爵先生住在最中間的那一間,不過現在他在書房,在樓下小會客廳的樓下。”她補充道。

女管家將他的行李放進房間,為他點上屋裏的蠟燭。

“謝謝您,女士。”

“好的先生,我想話多的荻奧先生一定用不了多久就會把什麼都告訴你,我也不必多說什麼啦。不過,如果這個小混蛋胡說八道的話,您就該擰他的嘴巴。”女管家說,“我去叫個小女傭來為您整理東西,您可以先看看您的房間。”

“謝謝。”德弗先生說。

女管家關上門出去了,小荻奧則在德弗先生的房間裏蹦蹦跳跳。

“先生,您的房間可真大!這比我的地方大多了。”小荻奧說,“您的衣櫃在這裏,還有四鬥櫃給您放東西。那個小門裏是櫥間。”櫥間是人們對洗手間的委婉稱呼。

“您可真是個機靈的小家夥,您是這棟房子的小小管家嗎?”

“哦,可不是嘛!他們總有事情要我幫忙,真不知道我不在的話誰來幫他們做掉那麼多重要的事情!”小荻奧非常自豪地說。

“那麼您可是個能幹的小夥子。”德弗先生被這孩子逗笑了。

“先生,我能進來嗎?”年輕的小女傭在屋外敲門。

“當然可以,請進。”

“我叫貝絲,先生,我能為您幫忙嗎?”

“十分謝謝您。”

“貝斯小姐是女管家太太的侄女,但她不像女管家太太那麼喜歡責罵人。”

“女管家太太隻是最愛責罵你,你這個調皮的小家夥,快回下麵去,看看有什麼活要你這小壞蛋幫忙!”

“管家太太要我陪著德弗特洛斯先生,是不是?”小荻奧看著德弗先生。

“是這樣,你這小調皮。”他刮了一下小荻奧的鼻子。

“好吧先生。”女傭貝絲往扶手椅上放下一套衣服,“這是為您準備您的衣服,請您在晚餐前換上,其他的衣服我明早再為您送來,要知道,時間有些倉促。要我為您更衣嗎?”

“不用了。”德弗先生趕緊搖頭。

“那麼我先為您整理東西,整理完我就離開,不會很長時間。”女傭說,“介意我來打開您的行李嗎?”

“當然不介意,但您要先把最上麵的曲譜給我。”

事實上,德弗特洛斯的行李裏一旦把曲譜都拿走就沒剩下什麼東西了,隻有一兩件替換的內衣和褲子襪子之類的。

“我幫您都放進衣櫃吧。”

“謝謝您,小姐。”

“那麼我先走了,有什麼事情您可以叫我或者其他傭人。請您盡快更衣,一會兒晚餐準備好了我會來叫您。”她說,“荻奧,走吧,我們去看看下麵有沒有事情做。”

“再見,先生。”小荻奧有點依依不舍。

“再見,我的小先生。”

沒到一會兒,德弗特洛斯先生換好了衣服。上身是一件料子好極了的白色帶雙層蕾絲邊洛可可式襯衫,搭配上淺亞麻色邊上繡著暗金色鳶尾花花紋的馬甲,以及有熏香氣味的白色絲綢領巾。下裝是熟褐色邊角繡棕黃色花紋的套褲,全新的白襪子和新送來的短跟黑皮鞋。晚餐是最講規矩的正餐,通常得換上一套專門的晚餐服裝,這些嬌作繁瑣的禮節正是貴族們世世代代所遵守的。對於德弗特洛斯來說,這是令人煩悶不堪,無法理解的事兒。但畢竟所處境遇已然不同了,德弗先生也得遵守這一禮節。所幸的是德弗特洛斯同一些同階級家庭孩子一樣,在兒童時期受過教堂牧師的教育,並且他在學習音樂的時候也不少次接觸過上流社會禮節,這對於他來說是有利的,至少麵對今天的晚餐。

“先生,晚餐準備好了,別讓男爵先生久等。”女傭貝絲來請德弗先生。

“哦,當然。”德弗特洛斯回答道。

小女傭帶著德弗先生下樓,到了餐廳門口便停下,退到一邊。門口的男傭人敲了敲門板,然後推開門,頭微低,他的意思是請德弗先生進去。

德弗特洛斯微笑點頭示意後便進門,進門後才發現門內並不是房間,而是一條三米左右長的小走廊,頂頭是一張小桌子,用來擺放即將端上來或者撤下的食物。走廊中段,即離門口一米多的地方,靠牆放著四鬥櫃,上麵放著燭台,四鬥櫃的上方是一副餐桌靜物的油畫。正對著四鬥櫃和油畫的是一扇僅有門框而沒有門板的拱形門,這才是餐廳的門。

“哦,我的先生,您來啦!”男爵的座位背靠著拱形門,此時他半轉過身來,看向德弗先生。

“讓您久等了嗎?”

“沒這回事,我才進來。”男爵伸手向對麵的座位,示意德弗先生入座。

“謝謝。”德弗先生坐入男爵對麵的座位,也即是正對門的位子*。這張桌子很長,在正中間擺上花,而花的旁邊是水果,卻僅僅裝飾用。

“這件衣服讓您看起來很精神。”男爵先生微笑道。

“感謝您的慷慨。”

“那麼我們用餐吧。”男爵先生說。

屋內一位男傭人退出去,先生們將餐布鋪好,接著兩名男傭人端著前菜和酒進屋。佐餐酒是紅葡萄酒,前菜是鵝肝醬。上前菜的傭人戴著白手套,用托盤端住兩隻小碟,為先生們上菜。倒酒的傭人也戴白手套,一手托著一隻托盤,另一隻手用毛巾抱住醒酒器的長頸子握著,為兩位先生倒酒,紅色的葡萄酒在醒酒器中搖動,如同血液一樣誘人。兩位仆人忙碌著,之後進進出出的也是他們。

“先生,為什麼請我來?”德弗特洛斯問。

“當然是……彈鋼琴啊。”男爵對這個問題感到可笑至極。

“不,先生。我的意思是說,巴黎有那樣多好的鋼琴家。”

“但是巴黎隻有一位德弗特洛斯先生。”男爵說,“您對我來說是個吸引。”

“什麼樣子的吸引?”

“就像……就像粘住了一樣,就像我被您粘住了一樣。”

“那是種什麼感覺?”

“很難表達。”男爵說,“總之,是不錯的感覺。”

接著,德弗特洛斯一言不發,男爵先生也一言不發。隨後,傭人撤走前菜的盤子,端上盛著奶油濃湯的盤子。

“您一直叫我先生?”男爵開口。

“您希望我稱呼您什麼?”

“我想不出來,但是希望得到您的建議。”

“我恐怕這不合乎尊卑規矩。”

“先生,您不是我的傭人,您是我的客人,我希望和您站在對等的高度上,這是我的請求!”

“我對此深表感動,可是……”

“我的名字是阿釋密達,‘As-mita’。”

“‘As’……”

“謝謝您,先生。”

“您為何如此介懷,介懷稱呼這樣的小事?”

“因為我從出生以來就不能夠被平等對待。”

對話戛然而止,如同約定好了似的,兩位男傭人再一次進出,拿來麵包和黃油。接下來上的主菜是淋了醬汁的羊肉,盛在平底盤子的中間,旁邊點綴了兩顆小番茄,晶瑩欲滴的模樣。沙拉是普通的水果沙拉,淋上膩人的沙拉醬,卻在新鮮水果氣味的覆蓋下顯得十分和諧。直到作為餐後甜品的布甸出場前都沒有人說話。

“‘As’……我的兄弟也叫‘As’。”德弗特洛斯開口。

“您提起他不太高興。”

“沒這回事。”

“我不這樣認為,但我也不想多問別的,這是我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