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昱(943-999),字就之,吳越王錢佐長子、俶侄,授秀州刺史。入宋,為秘書監,曆知宋、壽、泗、宿等州,至道二年授郢州團練史。其《留題古鬆》雲:“景致逼神仙,心幽道亦玄。僧閑來出世,鬆老不知年。放馬眠岩草,移杯酌澗泉。浮名如脫得,終住此雲邊。”
這期的晚唐體詩人都經曆了亡國之變。亡國的慘痛以及戰禍帶來的災難後果給這些敏感脆弱的晚唐體詩人造成了很深的精神創傷,他們的心靈因此更加急迫地向山林靠近,以便從中求得一份慰藉。雖然並不是所有入宋的晚唐體詩人都選擇了歸隱,一部分人還繼續做著小官,但“莫為饑寒苦,便成名利勞”孟貫《秋江送客》,《全唐詩》卷七百五十八,揚州詩局本。,個人能做的隻是接受命運的安排。如果並非所有人都“熱中人作冰雪語”的話,那麼我們便可以在他們詩作中看到晚唐體詩人這種向往寧靜生活的心理訴求。總體而言,他們的詩中沒有“黍離之悲”,也沒有對新朝的歌功頌德,而是力圖營造一個寧靜而又略帶憂傷的世界。他們不說戰爭、不說災難,雖然他們普遍都不幸與貧困,但他們很少在詩作中述說。或許相對於社會變革的巨大破壞,個人的悲哀苦痛已經不值一提。隻有對社會尚存熱情與幻想的賈島們,才會憤激於自己遭遇的不公,那是年輕的人、年青的時代的特產,而這個時代、這些詩人早已是“老”得不能再老了。於是他們隻描寫山間的一草一木,描寫那些遠離人間的清幽寒寂。他們所向往的,是山僧隱士的那種與世無爭、無欲無求的生活方式以及精神狀態,所謂“生涯一樽酒,名利不關心”李濤《題處士林泉》,《全宋詩》冊1,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8頁。這種向往背後,是經曆人生磨難之後的深度厭倦,是對生命歸宿的深刻感悟。從這一點來說,他們與南宋的晚唐體詩人有著很大的不同。
當然,在詩歌的技巧上,他們還是繼承了賈島等人的風格。比如說“苦吟”的創作態度,孟貫《送吳夢訚歸閩》詩曰:“相憶吟偏苦,不堪書信稀。”《郡閣雅談》記王元:“元,貧病苦吟。妻黃氏共持雅操,每遇得句,中夜必先起燃燭,供具紙筆,元甚重之。”李調元編《全五代詩》引《郡閣雅談》,第1153頁。作詩之投入,可見一斑。又比如說好在詩歌中煉字煉句,湯悅《早春寄華下同誌》中“嶽麵懸清雨,河心走濁冰”一聯,“懸”字用得極為突兀,主語與賓語之間的聯係也頗出人意料,讀者既無法明確地在頭腦中再現出“山嶽的表麵懸著清雨”或“清雨懸在山嶽之表麵”的情形,卻又能清楚地感觸到那種山雨灑落在皮膚上給人的清冷;“河心走濁冰”同樣也給人非常幽僻孤寒的感覺,一個“走”字將彼此孤立的兩個意象聯係起來,讓人產生一種陌生化的美感。同樣的還有孟貫《宿故人江居》“靜榻懸燈坐,閑門對浪扃”、廖融《贈王正己》“園桃山鼠齧,崖蜜獵人偷”等詩句,都給人一種出其不意又不出生活經驗之外、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作品因此也產生無窮的魅力,這正是晚唐體的藝術張力所在。
第三節 詩僧群體
研究宋詩,當然更關注真正在宋文化中成長的詩人。上一節提到的那些人隻能算半個宋詩人,他們的詩歌更多的是代表著五代文學。本節所要討論的詩人則不如此,故國對他們來說是個陌生的概念,他們的受教、成長都是在宋王朝,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宋初詩人,是宋王朝第一批自己“生產”的詩人。
這樣的宋初晚唐體詩人可根據社會身份分為三類:僧人一類,隱士一類,官員一類。
僧人身份的晚唐體詩人群體中,九僧最具代表性。最早提到“九僧”的是歐陽修,他在《六一詩話》中說:“國朝浮圖以詩名於世者九人,故時有集號《九僧詩》,今不複傳矣。餘少時,聞人多稱之。其一曰惠崇,餘八人者,忘其名字也。餘亦略記其詩,有雲‘馬放降來地,雕盤戰後雲’,又雲‘春生桂嶺外,人在海門西’,其佳句多類此。其集已亡,今人多不知有所謂九僧者矣,是可歎也!當時,有進士許洞者,善為詞章,俊逸之士也。因會諸僧出題,出一紙,約曰‘不得犯此一字’,其字乃‘山’、‘水’、‘風’、‘雲’、‘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鳥’之類,於是諸僧皆擱筆。”歐陽修《六一詩話》,《曆代詩話》,第266頁。
九僧之中歐陽修隻記得一個惠崇,而其他八人的名字均已忘卻。好在經歐陽修提及之後,九僧獲得了世人的注意。在《六一詩話》後不久的《溫公續詩話》列出了九僧的名字:
歐陽公雲《九僧詩集》已亡。元豐元年秋,餘遊萬安山玉泉寺,於進士閔交如舍得之。所謂九僧者,劍南希晝、金華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肇、沃州簡長、青城惟鳳、淮南惠崇、江南宇昭、峨眉懷古也。直昭文館陳充集而序之,其美者亦止於世人所稱數聯耳。司馬光《溫公續詩話》,《曆代詩話》,第280頁。
這是迄今為止所見的最早關於九僧名號的記載,司馬光提到他所見的《九僧詩集》是陳充“集而序之”。晁公武的《郡齋讀書誌》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