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宋代晚唐體的中衰期(2)(1 / 2)

在120位詩人中,被化用最多的前二十位是:杜甫125次,韓愈60次,白居易51次,杜牧43次,李白42次,李商隱20次,柳宗元15次,王維13次,劉長卿10次,劉禹錫10次,張籍8次,韓偓7次,李群玉7次,王昌齡6次,王建5次,鄭穀6次,令狐楚5次,溫庭筠5次,陸龜蒙5次。這二十位詩人的作品共被引用448次,占總數的74%。

上述數據對了解王安石的詩學淵源及其詩歌興趣應該有所幫助,至少提供了一個大概方向。根據這些資料來檢討前人談及王安石絕句淵源時的一些觀點,如“荊公晚年,亦或喜之(指義山),而字字有根蒂”惠洪《冷齋夜話》,《冷齋夜話·風月堂詩話·環溪詩話》,第33頁。, “王安石寫詩主要師法杜甫、韓愈,晚年又參益摩詰。……王安石晚年的寫景詩畫意深濃,境界幽遠,與王維筆下山水意趣相近,其《無錫寄孫正之》:‘應須一曲千回首,西去論心更幾人’,顯然自《渭城曲》脫胎。故方東樹說:‘半山本學韓公,今當參以摩詰’”劉乃昌、高洪奎《王安石詩文編年選釋》,第19頁。,我們便會發現,這些判斷並沒錯,但有片麵性。王安石的絕句自然學了杜甫、韓愈、杜牧、李商隱,也在某些地方像杜甫、韓愈、杜牧、李商隱,但那不是王安石,而是被平麵化了的王安石。真正的王安石的詩歌是他轉益多師的結果,是他將吸取的東西經過消化、整合之後的結果。

真正的王安石絕句是怎樣的呢?首先從技巧方麵來說,他的絕句愛化用前人詩句,這一點上文中已作了一些介紹,茲不多說。他的絕句還善於煉句,工於對偶。前人有不少論述談到這一點:“荊公退居金陵,多騎驢遊鍾山。每令一人提經,一仆抱字說前導,一人負木虎子隨之。元祐四年六月六日,伯時見訪。坐小室,乘興為予圖之。其立鬆下者,進士楊驥、僧法秀也。後此一夕,夢侍荊公如生。予書‘法雲在天,寶月便水’二句,‘便’初‘流’字,荊公笑曰:‘不若便字為愈也。’”陸佃《書王荊公遊鍾山圖後》,《陶山集》卷十一,四庫本。 “荊公晚年,詩極精巧,如‘木落山林成自獻,潮回洲渚自橫陳’、‘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之類,可見其琢句工夫。然論者猶恨其雕刻太過。公嚐讀杜荀鶴《雪詩》雲:‘江湖不見飛禽影,岩穀惟聞拆竹聲’,改雲:‘宜作禽飛影、竹拆聲。’”陳善《捫虱新話》上集,卷一,叢書集成初編本。王安石的詩句,初看不甚著力,仔細品味,方能體會其中奧妙。如其《南浦》絕句雲:

南浦東岡二月時,物華撩我有新詩。含風鴨綠粼粼起,弄日鵝黃嫋嫋垂。

其中,含風、弄日兩句,看似極為平常,仔細品味,方覺“含”字、“弄”字用得極妙,賦予了春水與柳條無盡的生命力。鴨綠比喻春水、鵝黃比喻嫩柳,充滿創意,既寫出了春水方生、柳葉兒初上的物理現象,又可撥動讀者心弦,激發那種憐惜心理,真是妙不可言。“粼粼”、“嫋嫋”二字重複,看似有些多餘,實則正是二字重複才充分體現了物態,因為水的清澈碧綠、柳條的纖長柔美是很難用語言進行精確述說的,作者便利用二字重複造成一種模糊以激發讀者的審美經驗,讓讀者的經驗去填充語言所留下的空缺;音節重複也能營造出舒緩的節奏,有助於讀者精神的放鬆,審美體驗得以更好地進行。結尾一“起”一“垂”,音節形成一種起伏,不至過於單調。而“垂”字也給人一種落地的暗示,給人安定感。所以葉夢得稱讚說:“王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造語用字,間不容發。然意與言合,言隨意遣,渾然天成,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如‘含風鴨綠粼粼起,弄日鵝黃嫋嫋垂’,讀之初不覺有對偶。至‘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但見舒閑容與之態耳。而字字細考之,若經隱括權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上,《曆代詩話》,第406頁。煉字之外,王安石喜歡在絕句中對偶,而且一般安排在最後兩句,陳衍說:“荊公絕句,多對語甚工者,似作律詩未就,化成截句。”陳衍《宋詩精華錄》卷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61頁。關於對偶,王安石有自己的心得,據《石林詩話》說:“荊公詩用法甚嚴,尤精於對偶。嚐雲:‘用漢人語,隻可以漢人語對,若參以異代語,便不相類。’如‘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之類,皆漢人語也。此法唯公用之不覺拘窘卑凡。”葉夢得《石林詩話》卷中,《曆代詩話》,第422頁。而《雪浪齋日記》也談到了王安石對偶的精妙:“荊公詩:‘草深留翠碧,花遠沒黃鸝’,人隻知‘翠碧’、‘黃鸝’為精切,不知是四色也。又以‘武丘’對‘文鷁’,‘殺青’對‘生白’,‘苦吟’對‘甘飲’,‘飛瓊’對‘弄玉’,世皆不及其工。”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三五引,第236-237頁。後來方回還以王安石的善於對偶為弊病:“王介甫最工唐體,苦於對偶太精,而不灑脫。”方回評梅堯臣《魯山山行》,《瀛奎律髓彙評》卷四,第174頁。其對仗之工,由此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