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北宋中後期對晚唐詩的批評及相關創作(1)(3 / 3)

蘇、黃等人辭世後,“宋詩”的影響逐漸減弱,但鄙視晚唐詩的依然大有人在。他們一是嫌晚唐詩氣象小,如黃裳(1044-1130)說:“羅隱寓以罵,孟郊鳴其窮。始讀鬱吾氣,再沫濡我胸。如何誌與氣,發作瓶甕中。大見無賢愚,大樂非窮通。棄置二子集,追攀千古風。中兼六義異,下與萬物同。妙象生丹青,利器資陶鎔。心手適相遇,變化從色空。感寓複收斂,兀然無我翁。”黃裳《讀羅隱孟郊集》,《演山集》卷三,四庫本。吳聿(1148年前後在世)說:“李義山雲‘小亭閑眠微酒銷,山榴海柏枝相交’,韓致光雲‘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對芭蕉’,皆微辭也。”吳聿《觀林詩話》,《曆代詩話續編》,第115頁。 “陸龜蒙有《蓬傘》詩雲‘吾江善編蓬,圓者柄為傘……’此三家村擇勝亭耳。”同上,第125頁。一是嫌晚唐詩俗,如嚴有翼說:“《唐風集》中詩極低下,如‘要知前路事,不及在家時’、‘不覺裹頭成大漢,初看竹馬作兒童’之句,前輩方之《太公家教》。”嚴有翼《藝苑雌黃》,《宋詩話輯佚》,第564頁。曾季狸《艇齋詩話》:“唐人薛能雲:‘青春背我堂堂去,白發催人故故生。’有人舉此詩,稱其語意之美,呂東萊聞之笑曰:‘此隻如市井人歎世之詞,有何好處。’予以東萊之言思之,信然。”曾季狸《艇齋詩話》,《曆代詩話續編》,第288頁。再就是抨擊晚唐詩人的煉字、煉句,如黃徹《鞏石溪詩話》:“舊說賈島詩如‘鳥從井口出,人自丘陽來’,貫休‘此夜一輪滿,清光何處無’,皆經年方得偶句,以見其辭澀思苦,若非好事者誇辭,亦謬用其心矣。”黃徹《鞏石溪詩話》卷三,《曆代詩話續編》,第358頁。張表臣(1146年前後在世)說:“詩以意為主,又須篇中煉句,句中煉字,乃得工耳。以氣韻清高深眇者絕,以格力雅健雄豪者勝。元輕白俗,郊寒島瘦,皆其病也。”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卷一,《曆代詩話》,第454頁。

雖然這一時期晚唐詩遭到了眾多的批評,但依然不乏愛好者。首先值得一提的是蘇門四學士之一的張耒。汪藻(1079-1154)說:“公詩晚更效白樂天體,而世之淺易者,往往以此亂真。”汪藻《柯山張文潛集書後》,《浮溪集》卷十七,四庫本。實際上,張耒學唐遠不止學白居易一家。吳之振在《宛丘詩鈔》序言中說:“史稱其詩效白居易,樂府效張籍。然近體工警不及白,而韻藉閑遠,別有神韻。”吳之振《宋詩鈔》,中華書局,1996年,第969頁。那麼這“別有神韻”是哪些呢?可肯定的是,其中有晚唐韻味。如其《初秋對雨》雲:“閉戶理殘篇,疏慵得自便。朝涼清病思,秋雨對高眠。屋冷深藏燕,槐疏濕抱蟬。所欣堂下菊,芳意已鮮鮮。”《發長平》雲:“歸牛川上渡,去翼望中迷。野水侵官道,春蕪沒斷堤。川平雙槳上,天闊一帆西。無酒消羈恨,詩成獨自歸。”《傷春》雲:“浮雲冉冉送春華,怯見春寒日欲斜。一夜雨聲能幾許,曉來落盡一城花。”對仗工穩,語句清新,境界小巧,可入晚唐體無疑。又據《艇齋詩話》說:“《才調集》唐人詩有‘城晚風高角,江春浪起船’兩句,甚佳。張文潛喜誦。”曾季狸《艇齋詩話》,《曆代詩話續編》,第305頁。 “城晚”一聯,係姚合女婿李頻所作,李頻詩風亦是晚唐體。而張耒也並不掩飾自己喜好和學習晚唐,他說:

唐之晚年,詩人類多窮士,如孟東野、賈浪仙之徒,皆以刻琢窮苦之言為工。……然及其至也,清絕高遠,殆非常人可到。唐之野詩,稱此二人為最。至於奇警之句,往往有之,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則羈旅窮愁,想之在目。若曰“野塘春水漫,花塢夕陽遲”,則春物融冶,人心和暢,有言不能盡之意,亦未可以為小道無取也。張耒《評郊島詩》,《張耒集》卷五十二,第805頁。

他讚賈島、孟郊詩在“唐之野詩”中成就最高,並說晚唐其他詩人有“奇警之句”、“言不能盡之意”,因此不能“以為小道無取也”。換句話說,他是從中有所取的。

江西詩派成員、黃庭堅的外甥徐俯與晚唐詩也有些關聯。《艇齋詩話》說:“東湖詩雲‘芙蕖漫漫疑無路,楊柳蕭蕭獨閉門’,荊公雲‘漫漫芙蕖難覓路,蕭蕭楊柳獨知門’,又唐人劉威雲‘遙知楊柳是門處,似隔芙蕖無路通’,三人者同一機杼也。”曾季狸《艇齋詩話》,《曆代詩話續編》,第294頁。不過徐俯並不因自己之詩與王荊公詩類似而承認自己跟王安石有什麼關係,《艇齋詩話》載:“荊公絕句雲:‘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東湖晚年絕句雲:‘細落李花那可數,緩行芳草步因遲。’自題雲:‘荊公絕句妙天下。老夫此句,偶似之邪?竊取之邪?學詩者不可以不辨。’”同上,第304頁。他倒是寧願把自己看成晚唐詩人的“粉絲”:“荊公詩多學唐人,然百首不如晚唐人一首。”同上,第29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