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對晚唐詩的肯定與對江西派的批評
北宋末到南宋前期,替晚唐詩說話的人逐漸多了,一些論者開始從總體上給晚唐詩以肯定。首先,他們認為唐人“工詩”是普遍現象,李之儀說:“唐人好詩乃風俗,語出功夫各一家。”李之儀《德循詩律甚佳,方幸拭目,因作拙句以勉之》,《姑溪居士前集》卷七,四庫本。洪邁說:“大率唐人多工詩,雖小說戲劇、鬼物假托,莫不宛轉有思致,不必專門名家而後可稱也。”洪邁《容齋隨筆》卷十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92頁。其次,認為他們之所以“工詩”,是因為付出了艱辛的努力,李綱(1083-1140)說:“自唐以來,卓然以詩鳴於時,如李、杜、韓、柳、孟浩然、李商隱、司空圖之流,類多窮於世者,或放浪於林壑之間,或漂沒於幹戈之際,或遷謫而得江山之助,或閑適而盡天地事物之變。冥搜精煉,抉摘杳微,一章一句,至謂能泣鬼神而奪造化者,其為功亦勤矣。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非偶然也。”李綱《五峰居士文集序》,《梁溪集》卷一百三十八,四庫本。陳善(1176前後在世)也表達了同樣的觀點:“唐人多以小詩著名,然率皆旬鍛月煉,以故其人雖不甚顯,而詩皆可傳,豈非以其精故耶?”陳善《捫虱新話》上集,卷三。
既然肯定了唐人普遍“工詩”,那麼這種肯定自然也就可以落實到具體個人。於是賈島得到了好評,如員興宗認為賈島苦吟之功最為可取,《遣興十首》之七說:“手弄風月玉川子,腸入詩星賈浪仙。寒吟苦飲息萬動,兩公等是區中賢。”呂南公則認為賈島詩之高妙處罕有人知:“島之詩,約而覃,明而深,傑健而閑易,故為不可多得。韓退之稱島為文,身大不及膽。又雲‘奸窮怪變,得往往造平淡者’,予考於集,信然。今世之人,皆知賞識島詩,至論其所以為島,則未必知也。彼徒吟之曰‘西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又曰‘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雲雲,以為賈島之高妙在此。嗟乎!是不害為不知島也,安得真知島者而與之論哉。”呂南公《書長江集後》,《灌園集》卷十七。 慨歎賈島知音太少的還有晁說之,晁曰:“賈島雲‘嶽石掛海雪,野楓圍渚檣’,予謂不愧謝康樂‘揚帆采石華,掛席拾海月’。謝句喧於寰中而賈句未有一人目之者,何耶?二人分散動靜之勢極殊,而幽深閑暇,俱絕俗則一也。”晁說之《論詩》,《嵩山文集》卷十四,四部叢刊續編本。
“郊寒島瘦”的另一主角孟郊也得到肯定。許說:“孟郊詩苦思聲遠,可愛不可學。”許《彥周詩話》,《曆代詩話》,第385頁。魏泰則認可孟郊苦吟之功:“孟郊詩寒澀窮僻,琢削不假,真苦吟而成。觀其句法,格力可見矣。”魏泰《臨漢隱居詩話》,《曆代詩話》第321頁。俞桂則認為孟詩是窮而後工:“自古島郊貧徹骨,詩逢窮處始為奇。”俞桂《吟詩》,見陳起編《江湖小集》卷五十三,四庫本。
李商隱也受到好評,範溫說:“義山詩世人但稱其巧麗,至與溫庭筠齊名,蓋俗學隻見其皮膚,其高情遠意,皆不識也。”範溫《潛溪詩眼》,《宋詩話輯佚》卷上,第329頁。許甚至提倡李商隱與黃庭堅並參:“作詩淺易鄙陋之氣不除,大可惡。客問何從去之,仆曰:‘熟讀唐李義山詩與本朝黃魯直詩而深思焉,則去也。’”許《彥周詩話》,《曆代詩話》,第401頁。朱弁則認為杜甫、李商隱、黃庭堅三者有淵源:“李義山擬老杜詩雲‘歲月行如此,江湖坐渺然’,直是老杜語也。其他句‘蒼梧應露下,白閣自雲深’、‘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之類,置杜集中亦無愧矣,然未似老杜沉涵汪洋,筆力有餘也。義山亦自覺,故別立門戶成一家。後人挹其餘波,號‘西昆體’,句律太嚴,無自然態度。黃魯直深悟此理,乃獨用昆體功夫,而造老杜渾成之地。今之詩人少有及此者,禪家所謂更高一著也。”朱弁《風月堂詩話》卷下,《冷齋夜話·風月堂詩話·環溪詩話》,第112頁。
此外,得到肯定的還有杜牧、司空圖、羅隱等晚唐詩人。如朱弁說杜牧:“杜牧之風味極不淺,但詩律少嚴。其屬辭比事殊不精致,然時有自得處,為可喜也。”同上,第107頁。許論司空圖:“司空圖,唐末竟能全節自守,其詩有‘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誠為可貴。又曰‘四座賓朋兵亂後,一川風月笛聲中’,句法雖可及,而意甚委屈。”許《彥周詩話》,《曆代詩話》,第383頁。評羅隱:“羅隱詩雲‘隻知事逐眼前過,不覺老從頭上來’,此語殊有味。”許《彥周詩話》,《曆代詩話》,第393頁。如此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