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北宋中後期對晚唐詩的批評及相關創作(4)(3 / 3)

為什麼楊萬裏在已經“辭謝”晚唐詩之後,還不遺餘力推舉晚唐詩呢?如果說他當初“焚詩”及學晚唐是有著標新立異動機的話,那麼在他成名之後,已不需要再借助晚唐詩來顯現自己的獨特了。而且作為一個江西派中人,他對江西詩的反叛無疑給他帶來了不小的壓力,他後來替江西詩派作序,編《江西續派》,或許正是出於一種贖罪心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要褒揚晚唐詩,理由似乎隻有一條,那就是:他的詩風與晚唐詩類似,二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換句話說,楊萬裏從晚唐詩中吸取了太多的營養,即所謂“楊誠齋得體於唐絕”黃宗羲語,湛之《楊萬裏、範成大資料彙編》,中華書局,1985年,第61頁。,以至於非要維護晚唐詩不可。

楊萬裏從晚唐詩中受益頗多,其中最大的收獲便是在題材的拓展之上。我們知道,晚唐詩以模範山水見長,對自然景物非常關注,他們的詩歌也因此有著一股清新、生動、活潑的氣息,這正好與江西詩派那向古人討生活的作法形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於是非常自然的,江西的“挾其深博之學、雄雋之文於是,隱括其偉辭以為詩,五七其句讀而平上其音節”的一套做法,被楊萬裏完全拋棄:“自此每過午,吏散庭空,即攜一便團,步後園,登古城,采擷杞菊,攀翻花竹,萬象畢來,獻予詩材,蓋麾之不去,前者未應,而後者已迫,渙然未覺作詩之難也。”楊萬裏《荊溪集序》,《誠齋集》卷八十一。他將“萬象”——生機無限的自然作為題材,為自己的詩歌創作開辟了廣闊天地,終於突破了“學之愈力,作之愈寡”的怪圈,於是詩潮洶湧,“蓋麾之不去,前者未應,而後者已迫”,終於達到了“渙然未覺作詩之難也”的創作境界。其相得之歡,從“處處山川怕見君”薑夔《送朝天續集歸誠齋》,《白石道人詩集》卷下,四庫本。一語便可見出。而之所以有這番天地,正得益於晚唐詩提供的思路。

崇尚唐詩的胡應麟說:“楊、範矯宋而為唐,舍其格而逐其詞。”胡應麟《詩藪》外編,卷五。此評是否客觀?楊萬裏是不是真的如胡氏所說隻學了晚唐的題材,而未受其氣格的影響呢?非也,楊萬裏的詩作很明顯地繼承了晚唐詩“工”的特點(當然,是楊萬裏所理解的“工”)。如“梅子留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楊萬裏《閑居初夏午睡起》,《誠齋集》卷三,四庫本。一詩,自然流暢,一氣嗬成,真正做到了“屬聯切而不束,詞氣肆而不蕩,婉而莊,麗而不浮”,故被張浚讚為:“庭秀胸襟透脫矣。”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四,中華書局,1983年,第60頁。另外,楊萬裏的詩歌中也多有對社會現實的批評,如“何必桑幹方是遠,中流以北即天涯”楊萬裏《初入淮河四絕句》其一,《誠齋集》卷二十七,四庫本。、“白溝舊在鴻溝外,易水今移淮水邊”楊萬裏《題盱眙軍東南第一山》,《誠齋集》卷二十七,四庫本。等詩句,是與楊萬裏所標舉的《寄邊衣》、《吊戰場》等具有“外不敢怒,而其中愧死矣”效果的詩作相當接近的。

“飛卿數闕嶠南曲,不許劉郎誇竹枝。四百年來無複繼,如今始有此翁詩。”陸遊《楊庭秀寄南海集》,《劍南詩稿》卷十九,四庫本。楊萬裏借助晚唐詩形成了自己的風格,這是晚唐詩對楊萬裏的貢獻。而楊萬裏對晚唐詩的提倡、接受對整個詩歌發展來說也具有重大的意義。正是因為他的大力提倡,晚唐體才得以登上南宋中後期的詩壇,並迅速演變成一場轟轟烈烈的詩歌運動。他對晚唐詩的有關論述,也為後來者提供了豐富的資源。比如嚴羽的《滄浪詩話》,便對誠齋的理論不無借鑒。而最大的受益者當數永嘉四靈,他們不但身體力行地學習晚唐詩,而且利用、繼承了楊萬裏有關晚唐的論說,如標舉晚唐詩是“《風》、《騷》之至精”葉適《徐道暉墓誌銘》,《葉適集》,第321頁。,之所以如是說,無疑是有了楊萬裏的理論作為支持。

小結:本章就宋初晚唐體之後至南宋中興詩人這段時間中有關晚唐詩的評論及創作進行了考察。總體而言,這段時期是宋代晚唐體的衰微期,真正進行晚唐體寫作的詩人並不多,大多數人隻是從晚唐體中吸取了些營養。這些人包括早期的王安石,包括張耒,包括楊萬裏、陸遊等中興詩人,他們采取取彼之長的策略,成功完成了自己詩學風格的塑造。蘇軾、黃庭堅在世的時候,對晚唐詩的批評達到了高潮;此後隨著蘇、黃影響力的減退,開始有了批評江西詩風、替晚唐詩鳴不平的言論,這些言論為後來晚唐體的再度流行做好了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