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四靈詩歌概說
四靈詩派是宋詩發展史上重要的一環,也是宋代晚唐體最為傑出的代表。他們高舉晚唐體的旗幟,以江西詩派反動者的形象出現於詩壇,有力地抑製了江西詩風的流行,並因清新的詩風而獨具一格。
永嘉四靈(簡稱“四靈”)指南宋中後期的四位詩人,因為詩風相當一致,“四靈如出一手也”《四庫全書總目·西岩集提要》。,可以整體視之,又四人名號中都有一“靈”字,且都是永嘉(今浙江溫州)人,故人稱“永嘉四靈”。四人分別是徐照、徐璣、翁卷、趙師秀。徐照(?-1211),字靈暉,又字道暉,號山民,終身布衣。除詩之外,徐照還善畫,趙師秀稱其“閑成畫亦傳”趙師秀《喜徐道暉至》,見陳增傑校點《永嘉四靈詩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53頁。他的日子過得很清苦,在四靈中去世最早,據說還是“紫芝集常朋友殯且葬之”葉適《徐道暉墓誌銘》,《葉適集》,第321頁。有《芳蘭軒集》,今存詩259首陳增傑統計,《永嘉四靈詩集》前言,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3頁。以下徐璣、翁卷、趙師秀存詩總數均出於此。徐璣(1162-1214),字致中,又字文淵,號靈淵。做過建安主簿、永州司理、龍溪丞、武當令等小官,為官清廉。他工書法,據說“無一食去紙筆,暮年詩稍近《蘭亭》”葉適《徐文淵墓誌銘》,《葉適集》,第410頁。有《二薇亭集》,存詩164首。翁卷,字靈舒,又字續古,生卒年不詳,他在四靈中最後一個去世,薛師石《寄題趙紫芝墓》詩說“世上如今一句無,一靈獨存勢欲孤”,“一靈”便是指翁卷。他曾登孝宗淳熙十年(1183)鄉薦,一生四處遊曆,佐人幕府。有《韋碧軒集》,存詩138首。趙師秀(1170-1220),字靈秀,又字紫芝、靈芝,號天樂。他是宋宗室,光宗紹熙元年(1190)進士,不過隻做過上元主簿、金陵幕從事、筠州推官一類小官。有《清苑齋詩集》,存詩141首。
四靈在詩作中努力把自己塑造成自覺疏離權力、自甘邊緣的隱者,說是“非是分囂寂,由來趣不同”徐璣《冬日書懷》,《永嘉四靈詩集》,第122頁。但他們其實始終放不下對世俗名利的追求,並經常自覺不自覺地將這種渴望流露於詩作之中。如“男兒當富貴,得意似君稀”徐照《贈張將領十六韻》,同上,第67頁。、“於世無成事,何時有定居”趙師秀《安仁道中》,同上,第235頁。、“入幕非無客,能文必有聲”徐璣《送趙師秀赴筠州幕予亦將之湖州》,同上,第134頁。、“期君歸幕下,何石可書銘”徐照《送翁靈舒遊邊》,同上,第44頁。等句,均可見出其對於世俗功利的強烈興趣及求之不得的巨大失落。這其實相當正常,因為儒家思想在當時占據主流,而能否得到儒家價值觀的真正認同,實際上是與個體獲得政治權力的多寡有相當關係的。
四靈雖有成就功名、進入主流社會之心,卻一直沒有機會。問題的關鍵在於,四靈缺乏進入主流社會必須的能力。四靈的才學平平,因文才進入權力高層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他們也不具備吏能,不諳仕宦規則。葉適《徐文淵墓誌銘》有一段記載:“(璣)監造貢茶,其長欲取於數外,君正色曰:‘此人主所以薦天地宗廟,非臣下所宜得。’移永州司理,兵官大執平民為賊,冀以成賞,君明其無罪,盡釋之。丞龍溪,縣城旁陂,舊稱溉萬頃,豪黨私以為田,陂浸壞。君按視,即疏鑿如舊規。”葉適《徐文淵墓誌銘》,《葉適集》,第410頁。不對上級、同僚、地方豪強進行籠絡,便是對官場規則的挑戰,其結果隻能是被遊戲本身所拒斥。無可奈何之下,他們就隻有“有口不須談世事,無機惟合臥山林”翁卷《行藥作》,《永嘉四靈詩集》,第199頁。,尋求與漁樵僧道為伴,走向權力的邊緣了。然而,他們對這種邊緣化並不那麼甘心,翁卷《酬友人》說:“我無資身策,合守貧賤居。積屙困疲苶,焉得愁悶除。”生存狀況與人生理想的雙重困窘讓他們充滿挫折感,事情的本質並不是做不做官而是對自我的評價與肯定的問題。因此,證明自己,彌補因政治權力壓製而遭到貶抑的自尊,獲得自我存在的合法性,便顯得極端迫切,於是,四靈迫不及待地“選擇”了詩歌。
他們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官既然不會做,其他事又幹不了(主要是不屑做,傳統知識分子往往以“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作為心理和行為依據,這種清高限製了他們的選擇範圍),也就隻剩作詩一條道了(從最終結果來看,這是最適合他們的選擇)。於是他們將一腔希望寄托於詩歌。徐璣在《謝步石鼓山》詩中表明了自己的心跡:“不因詩句說,更複有誰傳”,可見是意識到了詩歌的社會功效性,準備靠詩歌來聳動天下、留名青史了。葉適因此在《翁靈舒詩集序》中說:“起魏晉、曆齊梁,士之通塞,無不以詩,而唐尤甚。彼區區一生窮其術而不悔者,固將以求達也。”黃震《讀水心文集·翁靈舒詩集序》,《黃氏日鈔》卷六十八,四庫本。指出了四靈“一生窮其術而不悔”的主要動機是“求達”,就是著眼於詩歌所能帶來的世俗功利與社會效益。
確定了靠詩歌來獲得世俗利益的方針之後,剩下的就是策略的問題了。四人決定以晚唐詩風為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