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南宋後期的晚唐體(1)(1 / 3)

第一節“江湖詩派”不足成派及

南宋後期詩歌的存在狀態

四靈之後,詩壇更加多元化,除了原來的江西詩派、理學詩派之外,又多了晚唐體詩派的存在,還有大量不甘步人後塵的詩人在江西、晚唐的夾縫中尋覓著新的出路。本章將就南宋後期詩壇的一些問題進行討論,包括江湖詩派是否成派、南宋後期詩歌的存在狀況、晚唐體的存在狀況、方回對晚唐體的總結等等。

據張宏生先生考證,明確提出“江湖詩派”概念的,是清人曹溶的《詩家鼎臠》序,後經《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反複稱揚,這個名稱才流行開來張宏生《江湖詩派研究》,中華書局,1995年,第6頁。但把“江湖”作為詩歌流派指稱的曆史似乎頗早,黃震(1270年前後)在《書劉拙逸詩後》一文中就說過:

近有所謂“江湖詩”者,曲心苦思,既與造化迥隔;朝推暮吟,又未有以溉其本根,而詩於是始卑。黃震《黃氏日抄》卷九十一。

從“所謂”一語可知,當時已有人目“江湖詩”為詩派,而且黃震還歸納出“江湖詩”的特點:精心構思、愛好苦吟,詩作因此顯斧鑿痕,缺乏自然渾成感;同時,由於作者學問不夠、功底太差,因而詩歌格調不高。由宋入元的張之翰(1242-1296年)也說過:

近時東南詩學,問其所宗,不曰晚唐,必曰四靈,不曰四靈,必曰江湖。蓋不知詩法之弊,始於晚唐,中於四靈,又終江湖。張之翰《跋王吉甫直溪詩稿》,《西岩集》卷十四,四庫本。

晚唐、四靈是詩歌流派,“江湖”與之對舉,也當是一個詩派的稱謂。

今天的文學史一般認為:“南宋後期,一些沒能入仕的遊士流轉江湖,以獻詩賣文維持生計,成為江湖謁客。當時杭州有一個名叫陳起的書商,喜歡結交文人墨客。從宋理宗寶慶元年(1225)開始,陳起為上述詩人刻印詩集,總稱為《江湖集》。以江湖謁客為主的這些詩人就被稱為江湖詩派。”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第三卷,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205頁。就是說,江湖詩派的得名與陳起的《江湖集》有莫大的關係。但也有些學者對這個意義上的“江湖詩派”表示懷疑,如遊國恩等人的《中國文學史》便僅稱之為“江湖詩人”,並不使用“江湖派”的概念;趙仁珪師在《宋詩縱橫》一書裏,則認為江湖詩派不足成派。

這裏好像出了些偏差,黃震、張之翰說的“江湖詩”與我們現在文學史上所說的“江湖詩派”似乎不是一個概念。在當時的環境下,黃震的批評顯然是指向四靈等人的。這一點從張之翰的那段話中也可看出,張之翰將晚唐、四靈、江湖三者並列,三者都是“東南詩學”所宗,風格應當近似,所以張氏這個“江湖”是以詩歌風格為劃分標準的,它與陳起的《江湖集》之間存在著似是而非的關係。《江湖集》顯然與“江湖詩”或“江湖”有些關係,至少在名字上有些淵源。但二者本質上是不同的,《江湖集》的命名有著相當的隨意性,它的收錄標準不一,隻能說,它基本上是以政治地位作為收錄標準;而“江湖詩”則是完全著眼於詩歌風格的。所以,“江湖詩”與《江湖集》不應當劃等號,若是將二者混同,從《江湖集》去歸納“江湖詩派”的特點,便有些緣木求魚的味道了。

我們不妨看看《江湖集》。陳起於寶慶元年刊刻《江湖集》,因是集有影射朝政之嫌,故印版被劈,相關人員獲罪,這就是著名的“江湖詩禍”。與陳起同時的陳振孫說:“《江湖集》九卷,臨安書坊所刻本,取中興以來江湖之士以詩馳譽者。”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十五,第452頁。方回也提到:“當寶慶初,史彌遠廢立之際,錢塘書肆陳起宗之能詩,凡‘江湖’詩人皆與之善,宗之刊《江湖集》以售。”方回評劉克莊詩《落梅》,《瀛奎律髓彙評》卷二十,第843頁。根據這兩段話,我們知道了陳起的編選原則大約有二:江湖之士,有詩名。“江湖之士”是針對詩人的政治身份,“有詩名”是著眼於詩人的社會聲譽。這兩條都是社會學的標準,而非文學的標準。

今天看來,《江湖集》的編輯、出版帶有三個顯著特點。一是隨意性。陳起編此集時,並未打算作為某一詩派的總集,未將各家詩風同異問題納入考慮範圍,而是拿到一家詩集就刊行一家,最後冠以一個統一的名字,這其實是編叢書的作法,所以丁丙說:“(是集)收刻海內詩人小集,雖十數頁,亦名一家,命曰《江湖集》。蓋一時舉場遊客炫名之資,並名公貴人小卷,間及北宋所遺,本無一定家數卷數。”丁丙《善本書室藏書誌》卷三十八,《群賢小集》提要,清鈔本。《四庫全書總目·江湖後集提要》也說:“大抵皆同時之人,隨得隨刻,稍成卷帙,即別立一名以售。”二者都注意到了陳起這種極其隨意的態度。二是注重經濟效益。我們不能忽略這樣一個事實,陳起首先是個商人,其次才是詩人,況且他還麵臨巨大的經濟、生存壓力。其《借居值雪》詩雲:“已歎長安索米難,可禁風雪滿長安。無家又是於人借,有命從來隻自寬。春入園林更覺暖,色連天地眼生寒。西湖寂寞梅無伴,合向孤山忍凍看。”這些生活問題,隻能靠出版書籍來對付,因此注重經濟效益是必然的。張至龍《雪林刪餘》自序說:“予自髫齔癖吟,所積稿四十年,凡刪改者數四。比承芸居先生又摘為小編,特不過十之一耳。”張至龍《雪林刪餘自序》,汲古閣景鈔《南宋六十家小集》本。從這段話就可看出陳氏從商業利益出發而對藝術造成的貶損。三是注重社會聲譽。南宋時期,詩人的平民化已經是一個突出的現象,江湖詩人成為了一個獨特的社會階層。他們出入於廟堂、江湖之間,不斷參與權力運作,具有較大的社會影響。陳起編這個《江湖集》,多少有替這個階層立言、影謗政府的意味,因此後來“江湖”事發,《江湖集》被劈版,絕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