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恒的誘惑——一位叫楊玉琪的畫家(二)(4)(1 / 3)

楊玉琪初一時,一次照例去王老師家請他看自己的畫。王老師不在。去了兩三次,怎麼老不在?師母說你以後不要來我家了,你找不到王老師了,你到我家來沒有好處。玉琪想不明白師母為什麼要對他這樣說。又過些天聽說王老師是“右派”,被抓走了。王老師可從來沒教他做過壞事嗬。他拚命奔跑到老師家,要老師的地址。師母隻是掉淚,說不行不行,小孩不懂,小孩不懂。

三四年後王老師放出來了,在河邊石灰場敲石頭。石灰場有堆積如山,鋪天蓋地的石灰石。大塊的有上百斤重,用鐵錘打成中塊,再坐下細細敲打。玉琪每過些天就往石灰場走去,拚命想快點。這一心時的路對於瘦小的他真是很長很長呢。走到河邊橋上,他向大約200米遠的石灰場望去,隻見駁船還在往石灰場運石灰石。每次去都有這麼多的石茨石,永遠打不完的。他終於在高聳的石山旁看到渺小的王老師了。他記憶中的王老師是高大的,連手都那麼大那麼厚。如今在頑固的石山旁競縮得這麼小,連握錘的手也變得那麼瘦小。玉琪不知是累了還是難受了,他把下巴磕在橋的水泥欄杆上,久久地望著200米外的王老師,河在腳下流動,時光在流失。隻有這石山怎麼不動?王老師老在敲,老在敲,苦得沒有盡頭!楊玉琪的下巴在小泥欄杆上磕痛了,才想起往回走,他垂著頭,一路上下巴好似一直磕在領口上。雖然下次去石灰場時又是拚命地快走。

後來楊玉琪聽說王老師是向黨交心時提了點意見什麼的。他也不問此事。他太知道被人刺著自己的傷痛那就等於揭去傷疤任其流血。他定下在泰州辦畫展後,做學生的覺得總算這是學生能給老師的一點安慰。他恭恭敬敬地上老師家,請老師再幫玉琪看著畫。但是畫展開幕式時老師來晚了。他說家裏有點事。楊玉琪知道對於王老師,家裏再重要的事也不會比他的學生楊玉琪辦畫展更重要。老師是有意避開畫展開始時電視的鏡頭。老師知道如果他準時到畫展,學生楊玉琪一定要把他請到上座。王老師,今天一定請你幫我好好看看畫提提意見!王老師走在前邊看畫。楊玉琪跟著,跟著跟著不禁尊崇地仰望著——站在梯子上畫“做好作業再去玩”的王老師。

他那種好似到了家的愜意感,不知為什麼使我感覺他如同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一種民俗的理解方式:怪你或不怪你怪他(她)

1987年5月3日,泰州城中街道辦事處正在處理楊玉琪和周杏的離婚案。根據凡離婚的男方比女方強男方一概是陳世美的定律,楊玉琪在泰州也不乏陳世美之稱。凡陳世美的結發妻子自然怨從心頭起。周杏趁著楊玉琪在南京學習時,擅自領養一十女孩作為他們的孩子,以為家中有個孩子或能彌合家庭的裂痕。楊玉琪回泰州時,常有口直心粗者招呼他:“老楊,你的孩子好大啦?”或是:“老楊,你孩子好玩吧?”楊玉琪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孩子。這種三口之家如何離婚法?辦事員對楊玉琪說,盡管你沒見過孩子,但這孩子已受法律保護,有財產繼承權。孩子的撫養問題你有責任。周杏趕緊說,小孩的事責任全在她,是她沒有征得楊玉琪的同意領來的。小孩全部由她一個人撫養,不要楊玉琪一分錢。楊玉琪說財產全部給周杏。周杏說楊玉琪也要過日子的,他是有影響的人,他以後還要在社會上走呢。她麼,無所謂,沒人會記得她。

這天他們一人領到一份奴隸解放證書——離過婚的人往往稱離婚證是奴隸解放證書。解放了,可以一起坐坐了。他們一起回到家裏。楊玉琪說我們怎麼會走到今天的?周杏說我們隻有一個可悲的共同點——死要臉。是的,他倆在離婚前一兩年,明明白白一直在討論離婚這件事,但“離婚”二字誰也沒說出過口。家裏有客人,周杏照樣倒茶遞煙,客人一走家中複歸死寂。若去看娘,周杏照樣和楊玉琪一起去,照樣叫爹叫娘熱乎乎地搭話;一出娘家門,兩人一前一後騎車路人一般。他們都深知如若把兩人的矛盾在小城傳開,如同提供民間創作的原始素材。他們從沒吵過架。吵架也是一種宣泄和溝通。可他們連吵架的熱情也沒有了。他們之間的冰膜已經使他們再升不起一絲熱氣了。

事後常有人對楊玉琪說,離婚的事,實在不怪你老楊。或許這也是一種民俗的理解方式——怪你,或不怪你怪他(地)。我這裏勸一下熱腸子人,千萬別對楊玉琪說周杏一個不字。否則楊玉琪一定會麵孔一沉,說:她有什麼錯?她從小收養在姨父家,受姨父母影響,善良、正派,但文化不高,未必有很大誌向。這又能怪她嗎?她18歲進廠當工人時要普查身體,就在這天她第一次來了例假。所以這日子不會記錯。18歲!可見她的生活環境太艱難,引起生理上的缺陷。自知不能生育這才能決然去領個女兒。如果她有機會上學,她的虛榮心(用她的說法:要臉)會變成上進心,她會成為素質非常好的人。她離婚後多次對人說是她打了三次離婚報告,說你們不懂,根本不存在他拋棄我的問題,他不是陳世美!楊玉琪甚至覺得,離婚後周杏搶在他之前結婚,可能是為了減輕楊玉琪的精神壓力,而他常常感覺他自己還在不斷給她帶來傷痛,至少是使她難以生活在一個完全沒有楊玉琪的環境裏。人們往往願意把苦痛的過去封死在記憶的箱底,根本不想把它們拿出來翻曬,看看。但是楊玉琪在泰州常有新聞。報上的報道,街上他新寫的一塊塊招牌。街上常有人說楊玉琪這人有錢,你看他在泰州寫丁多少招牌!其實楊玉琪從十八九歲寫了當時泰州最高的建築海陵愎店的招牌至今,從來不收一分錢。生我養我的泰州,我怎麼能收這個錢?他說。麗君懷孕後,時有不認識的人指著她!喲,楊玉琪有孩子?及至生下一個兒子,楊玉琪更為周杏感到傷痛。周杏一直以為他有病。如今他竟有了兒子!在泰州,至今重男不重女。領個男孩至少要上萬元,領個女孩一分錢不要。真的,他真怕生兒子這件事傷害了周杏。當然,他又自嘲自己怎麼老是瞎想。他和周杏的離婚,解決了兩個人的痛苦贏得了4個人的幸福。周杏現在有個很好的丈夫。周杏找到了她的幸福如同楊玉琪找到了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