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彭城所以接納楊玉琪,因為他喜歡畫。晚上他與楊玉琪一起鋪開紙畫。畫到10點子他已是很超過了規定睡眠時間了。楊玉琪在10點以後才是漸入佳境的時刻,可他卻不能不時時注意著床上先生的每一次翻身。這位一翻身,楊玉琪心一揪。楊玉琪心一揪,這位卻好像有心裏感應似的說一句你弄你的,不要管我。這句“不要管我”在楊玉琪聽來如同英雄人物孤身衝進敵營與敵人同歸於盡前的壯語。他再畫不下去,和失眠者作長夜談。徐彭城在“文革”中深感的失落感,使他慣於通宵讀書或是通宵失眠。他說楊玉琪你真勤奮。楊玉琪說他一直希望世上有一種藥丸,早上吞一粒可以一天不吃飯不睡覺一直工作。徐彭城說他從來沒有見過楊玉琪這樣的人。他周圍的人,很多是關心下個月的獎金能多些,或者商談如何能從車間調入科室。他問楊玉琪什麼時候愛上畫畫。楊玉琪說穿開襠褲的時候。他說他熟悉的人裏沒有一個有這樣始終如一的追求的。他說他以後試試跟著楊玉琪畫得晚一些。
這天淩晨快兩點徐彭城畫好一幅麵。情緒的昂奮使他忘卻了對失眠的恐懼。楊玉琪說,畫出你的格調來!徐彭城想,他已經有14年睡不好覺了。像楊玉琪這樣的人物,即使自己因為他的到來再有兩年睡不好,也值。等於自己給他兩年時間。值。如此一想,楊玉琪畫他也畫,楊玉琪喝茶他也喝茶——原先他怕喝茶影響睡眠。楊玉琪是個夜裏畫興大作的神經病,徐彭城也傳染上了這種神經病。1987年2月他的一幅梅花在省建築公司直屬單位的書畫展中獲得第二名。1988年5月他的一幅花鳥在省建築總公司職工書畫展獲第二名。而我真正感興趣的是,這位變成“神經病”的大齡肯年有了女友了。
那時在歸雲堂這個院子,還有一個被傳染的“神經病”叫張四端。張家和徐家窗戶對著窗戶,相距一米之遙。張四端是有家室之人,每每給楊玉琪這頭送來一些能吃幾頓的榨菜肉絲之類。他說玉琪,你現在困難我照料你,你若是有一天成名了,我不會燒菜給你吃。他事實上認為楊玉琪哪裏就能從南京、從江蘇殺出來呢?晚上隔窗備畫各的。張四端頭都不用抬,說一聲楊玉琪你過來一下,楊玉琪幾步就到了張家。畫到半夜張四端隔窗說他準備睡了。楊玉琪說你再堅持一會兒。繼而張四端越畫越晚,楊玉琪說四端兄你也發瘋了?可不瘋了。楊玉琪自己叫他練些紮實的功夫,譬如畫色譜。光是藍色往紅色過渡,張四端就過渡出幾十種顏色。群青、紫羅蘭、湖藍、玫瑰紅……後來我看到張家掛的靜物畫,滿以為是買來的,競都是他的作品!我想這也許就是色譜效應?
張四端偶爾聽到徐、楊這邊鍋嗬碗嗬的發出快樂的碰撞聲,他問一句吃什麼好的啦。楊玉琪說過來過來。問者明知沒什麼好吃的,答者明知他本也不是為了來吃。隻是畫到眼睛一閉全是色譜的時候,不能不小別一下那沒有窮盡的色。在這種淩晨時分,歸雲堂院子裏除了顏色就是他們三個麵無血色的“神經病”。而且楊玉琪各種帶有神經病色彩的想法總能使另兩位神經病患者“同病相憐”。楊玉琪1985年想去深圳打開路子但是身無分文,盤纏錢哪來?張四端亮出他結婚阻來攢積至今的全部的私房錢。天!但願我這篇文章不要讓他的妻子讀到。這筆一千元的私房錢是靠一次次值班費、加班費一個銅板一個銅板地攢起來的。楊玉琪說他一定要寫個借條。張四端說你要是寫借條我就不借給你了。1986年楊玉琪辦畫展,張、徐二位為他設計製作展標,布置會場,招待來賓,從開幕到閉幕天天采服務。這次楊玉琪占用的不是他們的加班費是調休假。他倆忙到半夜還拎上糨糊桶滿城去張貼楊王琪畫展的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