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們無罪(4)(2 / 3)

兩個月後,他奇跡般地通過了日語考試。這是馬蹄疾的“輪胎說”的又一次偉大勝利。

朋友為馬蹄疾後悔:你完全應該申報副研究員的,那就用不著考日語了。馬蹄疾不悔。他說一步一步穩一點,還是旱澇保收好。

馬蹄疾後來才悟過來,所謂報了副研究員若評不上,連助理研究員資格都沒有,這是不可能的。可這是會上公布的,他當然得深信不疑。他的紹興老鄉祥林嫂可以用積存近一年的工錢在土地廟捐門檻,給千人踏,萬人跨,贖此世的“罪名”,消來世的苦難。馬蹄疾被片假名、平假名黑天白日地踐踏兩個月,才“捐了個門檻”,獲得助理研究員的職稱。事後想來,不平上也不無得意:他一個五十來歲的人用兩個月時間就能通過日語考試!——他的另一個紹興老鄉阿Q,關鍵時刻常常助他度過苦難。

不過馬蹄疾可從來也沒有喜歡過祥林嫂和阿Q這兩位老鄉。最能喚起他共鳴的是《水滸傳》裏的林衝。林衝是個雙重性格的人。希望過太平日子,有相當的忍受力,能逆來順受。但他從本質上偏是個反叛人物。所以林衝一旦被逼上梁山,“參加革命隊伍”,勇敢,堅定,不投降,不招安。馬蹄疾年輕時要選擇一部書研究,他這麼一個弱小怯懦的人怎麼就選上了《水滸》?三打祝家莊、拳打鎮關西、武鬆打虎、燕青打擂、醉打山門、打漁殺家……馬蹄疾本質上若不是一種與命運抗爭的反叛性格,能有今天?在阿Q、祥林嫂等等後麵,站著的是林衝。

或許,閏土的真傳,使他能把自己縮小了又縮小,得以在險峻的岩縫裏紮下根來。而他不屈地和命運的抗爭,又使他得以從岩縫裏成長起來,長成鬆樹,等到人家發現他的時候,已經拔不掉撼不動了,當然,他體內閨土的遺傳因子,又使他不可能成為大智大勇的時代風雲人物。

1978年他被借調到京,參加《魯迅全集》的編輯工作。出他和另兩位研究員一起完成兩卷半的注釋,並且由他主持。那時,他連個助研也不是。後來他再一次借調到京參加《魯迅大辭典》袖編纂工作。16名編委中,又隻有他不是研究員,雖然他擔任了這部大辭典中的六七十萬字的寫作。

1988年再一次評職稱。這次院裏又評上7個研究員。仍沒有馬蹄疾。當時馬蹄疾已經出版的著作就有12種。他不是認為那7位同誌不夠研究員。他隻是認為他自己太應該評上了。居然就不評上他,他太冤了!像這樣的事他再不申訴,那他做人做得太屈辱了。他若不告狀,從道義上都講不過去的。

馬蹄疾是光用一周一次的上班時間星期五去告狀的。上班麼,反正呆著也是呆著。去告告狀,還提高時間利用率。但他不願在職稱問題上真花精力。《魯迅大辭典》的編寫量那麼大,顧不上真去幹告狀這種沒有價值的事。真的,他認為這事實在沒有價值。說起來,他本來就沒想告贏。或者說他已經贏了。他告狀的本身就是對院裏的職稱評定的調侃。他已經笑著向昨天告別了。誰該當什麼官還當什麼官。他麼,也要用用三中全會給的權利,可以說說話的權利。

如果國家缺乏平衡機製而個人的平衡機製極其發達,那麼,異化就會持續下去。

悲劇意識的產生

1966年2月,聶紺弩的妻子對胡風說:“你1955年不出事,1957年也逃不過這難關的。太多了,沒啥稀奇了。我們老是想再通,總覺得心是好的,我是提意見幫助黨整風麼,誰知會被說成反黨,劃成右派呢。這也好。受了教育,學了乖。老胡呀,今後你就老老實實地聽話,沒錯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