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84年6月評上國家獎就開始打官司。有一家大單位說該發明獎應屬他們,他們發明在曹鳳國之前。
這種官司,中外都有。很多國家實行了專利申報在先製,以申報號為準。我國當時還沒有實行專利法。沒有法,就什麼事都會有。曹鳳國的項目是開過鑒定會的。對方沒有開過,而且不開有不開的道理:為了申報專利。對方寫材料申訴,曹鳳國自然得寫回複信,偏又極不情願。有些人寫這種回複材料,比他們寫的發明項目的材料還厚。有些人在打官司上耗掉的精力,比搞發明還多。現在曹鳳國進行的不過是常規戰。一場官司牽涉幾個月精力,就急不可耐了?就覺得不能集中精力幹他想千的事了?發明權限有爭議,從來就不能發獎——發給哪一家好?曹鳳國勸慰同伴,勸慰自己,重要的不是獎,而是成功。成功是用生產實踐檢驗的,然而心裏還是難受。有時真難受。
從1984年評上獎後一直爭議,一直不休,沒有不了,也投有了之。關於發明權限的問題,也就是關於人的問題。關於發明者是否需要兼具打官司的功能的問題,關於怎樣去做人和怎麼成為人是兩回事的問題。如此事關重大,自然不能輕率定論。偏偏一年後,1985年4月得了個日內瓦銀獎。國人爭論不出結果,洋人拍了板。官司撤回。1985年11月,上邊下文維持了曹鳳國他們的發明權。
如果沒有這次日內瓦的洋人拍洋板呢?
曹鳳國難免還要把精力消耗到科學和技術之外,消耗在不科學非技術的問題上。我國知識分子精力的無效益消耗,是否需要作量化研究,並把如何回收無數益精力列為國家重點投資項目?我們如何顧得上?我們新潮上的弄潮兒正醉心於用驚世駭俗之霹靂語宣稱,我們遵循曆史衍生和文化沿革,透視了現實意蘊和意識構建,根據雙重參照係,弘揚全體意識,進行主體客體化和客體主體化的研究,達到了價值的超越和個體的自由。
我們文明古國,語言之豐富,之變幻莫測,令人享用不盡。語言本身就是美。那麼,人本身在哪裏呢?
在這裏。在北京市電加工研究所特殊材料加工研究部。雖然隻是兩排紅磚平房,一個小院,曹鳳國一到這裏,他的生命信息就一下彙聚起來。曹鳳國這三個字,便不再是一個符號,而是一個生命主體。1983年左右,他和同伴們已經用十幾種方案試驗人工生產的聚晶金剛石工具的加工技術。方案如何變,思路沒有變:熱效應加工麼,得加大電壓,加強脈衝。試驗一年半了。這天突然加工速度大大提高。怎麼提高這麼快?這不是我們孜孜以求的麼?快,快查線路,找原因。查了一天線路,一切如舊。再查一天,哦,線路雖然照舊,但有一根線路裝配的時候程序錯了。隻這一根線的接錯,增加了力。原先隻以為是用熱熔化金剛石粉,這次竟是用力破碎金剛石為晶體狀,變熱效應為力效應。沒有突破的思路,就沒有科學理論的突破。這一來,比國內最高水平還要提高5-30倍。用這種技術做的刀具提高壽命80倍。十幾個省市的六七十個單位用了這個加工技術,一年可以給國家節約金剛石粉數以萬克拉計。有人說曹鳳國他們不就是接錯了一根線麼。就是!牛頓不就是看見一隻蘋果從樹上掉了下來麼。嘁!
如果不接錯線呢?可能還蔓延誤半年、一年。但這“錯誤”是汗水澆灌出來的,誰能走到達艱苦的一步,這個突破性認識就屬於斯人。
多走這麼艱苦的一步。
關於艱苦,中學生大學生高叫活得沉重。這些沉重的學生的父母忙著理解學生的沉重,便忘了自己原是更沉重的。女人們大叫做女人難。其實女人有婦聯,有女記者協會、女企業家協會,有婦女報、婦女刊,有那麼多服裝公司、服裝攤檔專為婦女要花錢服務。女人屬於保護對象,各種神經質,發泄癖,挾製欲可以得到弘揚。女性中,更年期女人尤其說活得苦。以前的婦女不知更年期為何物,更年期時忙著幹活帶孫子呢。現在更年期症狀越說越可怕,好像是女人的世界末日。全社會都要體諒,照顧更年期女性。更年期女性認為自己的一切歇斯底裏都是生理的,正常的、必不可少的、不如此就枉過了人生最可恣意的年華。根據物質不滅定律的推論,更年期性欲的減退將轉化為別的欲。
我各處采訪時,便有月經正常的女性向我哭訴如何受到更年期女性的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