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在北京二中初中畢業前,學校教務長專門上他家動員他上高中。不,他家再沒錢供他上高中了。他上完不花錢的中專到了成都電子管廠後,又考上成都工學院夜大機器製造專業及設備專業。中專畢業的工資是29.5元,糧食定量按幹部算,一月21斤。下了班,一邊咬個饅頭,一邊用他那雙破鞋踩上一輛破車,在泥濘坑窪的道上騎上十幾裏去聽課。這條坑窪的必經之道,使他騎車的技術得到了超水平的發揮。帶子放炮了,可以硬騎。鏈條斷了,用他隨身帶著的鐵絲綁一綁,蹬兩下退一下,如此花加倍的力氣也能騎到學院。飛輪壞了,用隨身帶著的皮帶把自己這車綁在哪位同道的車後,讓前者拉著他的車跑這條上夜大的必經之道,竟如他人生的必經之道,泥濘而坑窪。5年後他拿到相當於大學畢業的文憑。之後作為專家組負責人之一在朝鮮建幾個電子管廠期間,又自學了高等數學。1979年回國時,國內恢複招考研究生了,他要報考高能物理了,但是,年齡已過。到1981年,他40歲了,電子管廠所屬的機械電子部在全國設考場,考高等數學、電路分析等,然後錄取40名技術幹部由成都電訊工程學院培訓兩年。廠裏問車間技術副主任李鐵錘願不願意考。李鐵錘願意。一個40歲的人,怕是再不會有這種學習機會了。他又天天蹬起了那輛破車。當時他工資45元了,妻子工資40元。工資增加了,人口更是增加了。1970年妻懷大女兒時,以兩人一月共60多元的收入如何最大可能地使妻吃好?李鐵錘買了雞蛋、鵝蛋稱著比較。稱出的數據說明一隻鵝蛋的重量相當於4.5到5隻雞蛋。而鵝蛋每斤的價格又低於雞蛋。再作社會調查,雙柳縣鵝蛋最便宜,不過需要蹬上兩小時的自行車。發達社會裏的人可以用金錢買時間,不發達社會裏的人隻能用時間來換錢。1977年妻懷上二女兒,李鐵錘越發需要用數據說話了。譬如,是買雞上算,還是買蛋上算?如果花10來元買一隻8斤多的生蛋雞,如果8隻蛋合1斤,而1斤蛋得多少錢?科學測算的結果是買雞,該雞盡責盡守地為他生了100多隻蛋。當初他如果用10元錢買蛋的話,那就得少吃一隻大雞和若幹蛋。
李鐵錘每天要等廠裏的人走後,兩個女兒入睡後,夜裏10點以後,才能開始做作業。經營決策、財務管理,做到淩晨兩三點鍾,做到每門功課得95分以上,做到1983年7月畢業時由一個技術型的人變成了管理型。他攻讀的原因之一是知道自己隻擅長做業務工作,人事領導非他所能。沒有想到兩個月後部裏把他從一個車間副主任一下提為該廠廠長。於是覺得需要用外語與外商談判。每日醒來讀日語,然後用10分鍾梳洗吃飯,然後用高技術高速度騎上那輛低檔次的破車上班。候機、坐車、午休,直到夜裏人夢之前,零零星星的都是不可多得的學日語時間。到1986年國家經委主辦的外語出國人員短訓班舉行考試時,他考了全優,考上前二名。而他的年齡之高也是老二。我今年2月份聽說他正在譯日文版的《新企業論》,今年5月份聽說他正在譯日文版的《無國界時代的經營戰略》,一晚上可譯7500字,一稿譯成,盡管總是沒有“晚上”。然而總是先一步地考慮企業怎樣適應宏觀環境的變化,企業的公眾形象,企業如何麵對危機和增強抗危機的能力,國際間企業發展的趨同性與企業的更個性化是人類文明發展的走趨勢等等,等等。如果說他在70年代可以寫出《無燃氣火頭的理論基礎與設計計算》和《擴散泵內部的工作狀態》等文章,那麼,他在80年代、90年代或許要用人生方程式來運算:人到底有多少潛能?
三
兩個人的相見,從人生曆史來看,往往如擦肩而過似的偶然。譬如我5月3日見了臥龍山人老田,明知日後來必再能見到他,明知3日晚上寫他的談話很可能是“一次性”的,不能不抓住這唯一的機會多了解他,然而不過一個來小時吧,老田疲勞了。我望著他那碩大的手足和小小的個子,望著他那原始森林般蠻荒的頭發和困倦得荒蕪了的眼神,我隻好放他歸“山”。4日我與他一起爬山,他卻輕捷如猴,一進山就活了。我不具猴的功能,一再要求他慢一點,要不我怎麼能與他一路說說話呢?然而他不知不覺地又是一個人在前邊走,似乎完全不記得我的存在。幾名好像是從天而降的登山者前前後後圍著他,聽他一路講山講石講樹講溪講花講橋講獸講鳥。他成了大家的導遊。當然,山是大家的,地是大家的。我憑什麼非要他對著我講?但我還是不住地喊他:老——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