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緣(3)(2 / 2)

我記不得是幾點開完的會,隻記得會後我又上他那屋,回想起來,他的才學和品格滋潤了、豐富了多少人的生命!過一會兒孫超也來了。再過一會又有三三兩兩的人來,我離開蘇樺的屋,是24日,也是25日。因為是午夜零點。第二天吃早餐時,聽人說蘇樺坐早晨7點的車去蕪湖解決一個什麼工程的問題了。他這麼趕,身體怎麼受得了。他到一次安慶,連安慶的兩個兒子都沒顧得上見,隻一個外孫女在24日中午來食堂買飯吃,坐在他身邊,長得那麼像。外孫女也不說話,隻是微笑和吃飯。同時吃飯同時微笑。然後,外孫女還是微笑。然後,蘇樺還是走了。

十九

走進蘇樺家——當然,這位安徽省人大常委副主任的家門是敞著的,看見院子裏的竹衣架上,晾著好多隻甩過後洗淨的小塑料口袋。這麼小的食品袋,一般用過了都扔了。他家洗了還用。我想起小龔說的大塑料口袋。蘇樺春節前問小龔家裏都有誰。小龔說有爸爸媽媽。除夕蘇樺就拎了一大塑料口袋的香菇和一大塑料口袋的桂圓送給他。他才明白,蘇樺每年春節給秘書、司機等一人一份禮物。小龔不抽煙不喝酒,叫蘇樺備禮的時候費神了。

我想,蘇樺其實是一點都不寬裕的。他1955年就是12級幹部。後來降級又平反,還是12級。三中全會後幾次長工資,他讓。直到去世,他隻是個11級幹部。嘔心瀝血一輩子,長過一級工資。

走進蘇樺的臥室。門邊是一張寫字桌。還是1962年在淮南化肥廠時,公家折價買的。當時人家都付很少的款。蘇樺叮囑梅大姐,不占公家的便宜。結果交給公家90元買下這張一頭沉的舊寫字桌。在當時,即使新的也最多50來元。

我聽說蘇樺天天5點起床,在這張桌上讀書、寫作。夜裏寫文章如果過了清晨4點半,就再也睡不著了。桌旁堆著書稿。我早已讀過他的著作《城鎮集體經濟研究》等,這次又看到他主編或和其他同誌一起主編的幾本經濟論著。還有一些底稿。那是某經濟刊物約請蘇樺寫的文章。蘇樺為此專程調查了十七八個企業,除夕還跑郊區鄉鎮企業。1.5萬字的文章寫完後,那刊物的領導換人,不要此稿了。蘇樺什麼也沒講,隻是珍藏著此稿……

1988年12月,經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學術委員會提泌,省社聯授予蘇樺寫的關於城鎮經濟研究係列論文省社科(1978-1985)優秀成果榮譽獎。而蘇樺,前不久還不無認真地對朋友說,他還是調到省社科院當一名研究員吧。

蘇樺由一名工農幹部成為一名知識分子,一名經濟學專家,一名專家化的幹部,一名黨政幹部兼知識分子,桌子對麵是一張術條拚成的床,一望而知是自己找人打的,六七十年代的產物。床上是一張極粗的涼席。一把破蒲扇,用布縫補了一圈邊。我突然意識到,我後來上醫院看蘇樺,已經不太覺得病房條件太差。大約,習慣了這個家,就習慣了那個病房。

床邊小櫃上,放著硝酸幹油、阿托品、安定、速效救心丸等藥。蘇樺以為,他總是會死在心髒病上。

床頭櫃旁有一隻玻璃斷裂的老式五鬥櫃。上邊醒目地豎著一個鏡框,裏邊是周恩來總理身患癌症後的那張照片。當時我上哪家都看到達張照片。現在我上哪家都見不到這張照片。前些日7子蘇樺又買了本《周恩來傳》。夜裏讀著,哭了。不好意思地對一旁的梅大姐說:我老了。

周總理像旁,是蘇樺和梅大姐年輕時的一張合影。這種鏡框,我依稀記得小時候見到過。若不是這次又看到,我再不知道世上還有這樣不成體統的鏡框。

五鬥櫃旁靠門的牆上,有一隻單人沙發。梅大姐坐在這隻沙發裏。沙發扶手上搭著一條毛巾,可以順手用來擦淚水的。

我把這間屋子盡收眼底了。然後,我望著相片上的蘇樺。

我說,蘇樺年輕時真帥。

梅大姐說,他可精神了。後來,他太累了,後來,他太累了。

二十

文章寫完了。題目呢?想丁想,應該叫;《人緣》。

原載《報告文學》198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