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梅花鹿(1)(2 / 3)

長河自小就知道,靠自己的努力,是可能做到本來不敢想象的事的。他14歲時住進東北一所專治小兒麻痹症的醫院。醫院的主任醫生隻能顧及一些有來頭的子弟。長河這個工人的孩子,是靠父親借了1000元的債才能北上治病的。無論如何要在出院時拄上雙拐自己行走!可是怎麼能使主任醫生為自己治病呢?遺憾、委屈、忍輸、甘居失敗,這是他那因為身體的殘疾而更加驕傲奮發的心所不齒的。唯一的辦法是想辦法,想辦法達到自己的目的。他有一副適合美聲唱法的好嗓子,又會幾種樂器。自拉自唱,感情貫注。每有首長來醫院參觀,小長河的高歌激得多少人老淚縱橫,然後叮囑院方:一定要把這個孩子治好。這個孩子終於能自己拄著雙拐走出了醫院,後來競走上了景山萬春亭。

追求成功、追求幸福是每個人的權利。殘疾人同樣應該有權利、有勇氣追求幸福,這沒有什麼不道德的。如果麵對幸福就此卻步,曆史將證明你的錯誤。對,如果能和榮英確定關係,今天就定下;如果不能,那就不要再為此分心。

長河靠著榮英的攙扶,依仗著他的第三、第四條“腿”……雙拐,一步一步走下山來,一聲一聲敲擊著命運的大門,一陣一陣感受著天堂的溫馨,一次一次堅定起決心:榮英,你對未來生活有什麼設想?

他已經鼓足勇氣、勇氣十足了,但是那來自天堂的回答,比他更加切入正題:“我崇拜一個人,這個人十分艱難。我願意幫助他走向成功。”“那成功之後呢?”“等他成功之後,我就悄然離去。因為他是不乏追求者的。”“你就這麼想?”“就這麼想。”“如果這個人同意你離去,說明這個人是不值得讚揚的,是不道德的,是缺乏力量的!”

榮英低頭從她的背包裏掏出她的日記本,遞給長河。長河一愣,然後急急地翻到最後一篇——臨來景山前一晚的日記。日記裏寫的是一頭梅花鹿被一個獵人套住的美麗的故事。

“但是我隻有成功的誌向,未必有成功的把握。”此刻突然升騰而起並且充滿長河心靈的,是對姑娘一生的責任感了。

但是梅花鹿已經被獵人套住了。

常有人勸長河,最好還是不要叫榮英考大學。否則,按常規的看法,兩人的差距更大了。不,長河就是要榮英上大學。如果榮英隻具中等知識水平,怎麼能和他追求的、如同從萬春亭望下去的故宮那樣博大美麗的精神生活合拍?又怎麼能理解他的種種“非分之想”,和他同甘苦呢?萬一榮英上了大學真有變卦,那也隻能隨她離去。人活著,灑脫一些才是。

榮英上大學英語係後,周六都沒課,所以每逢周五就急切切地趕回朝陽區垂楊柳看望長河。榮英,你們大學周末不是都有舞會麼?你應該參加完舞會再回來。我不能給你一起跳舞的快樂,但我不能讓你喪失這種樂趣。我希望你一定參加舞會,在音樂的旋律中鬆弛一周學習的疲勞。

梅花鹿盡管輕捷、美麗,可是依然連一次舞會都不去參加。

這使長河感到隱隱的憂痛。她崇拜我。但是我到底有什麼?隻有收獲方可檢驗耕耘的意義。她說我有才。我有什麼才?木材!兩根拐杖的木材!哦!男子漢應該把一切痛苦壓進心底,否則就是不堅強,不持重!

這時,他那配鑰匙的工作也已經潛伏著危機。有一次長河對一位殘疾朋友盛讚對方工廠的廠長改革有方。這位朋友卻痛訴起來:他們廠實行經濟承包後,把殘疾人“養”了起來,歸入閑置大隊,不但沒了獎金,還失去了20%的工資。這種事聽得多了,長河雖也產生一種唇亡齒寒的隱憂,但很快就從心頭掠過了。因為他當時所在的勁鬆綜合修理部的經理對他很關照,盡管修理部取消了配鑰匙的業務,也沒把他調離,而是讓他學習修理無線電等家用電器。長河暗自慶幸自己的命好。他同情一個個被“養”起來的殘疾朋友,又曆史地、宏觀地認為這是改革所付出的代價。

改革繼續深入。上級根據綜合修理部的職工人數下達產值指標。修理冰箱、彩電的自然盈利高。長河修理半導體、收音機,根本完不成人均產值。不但他的產值指標得分攤給大家,而且他的獎金也是從大家的獎金中勻出來的。“我這不是在吃大夥兒嗎?”

如果他修理電視機、錄音機,那還得請人把這些大家夥先給他搬到工作台上,修完了再請人搬走。在大家爭活幹、爭獎金的時候,天天讓人為他搬電視機,不啻是奪人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