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梅花鹿(1)(3 / 3)

不是技術問題,不是能力問題,不是工作態度問題,而僅僅是因為——抱不了電視機。

不能成為別人的負擔!難道人家不攆我,我就可以一直在修理部呆下去,賴下去,一直拖累大家?不,這決不是我的性格!

盛夏,長河和榮英一起來到北戴河。長河要向大海尋求一個解脫的辦法。他讓水性很好的榮英暢遊一下,自個兒悶悶地坐在海灘上。榮英很快就消失在長河的視線以外,但是長河卻一直在榮英的視線之內。他是這樣的孤寂!榮英劃動雙臂,遊到長河身邊,輕柔地撫著這憂鬱俊美的臉頰:“瘦多了。長河,我看你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單位。”

“離開?”

“對,離開修理部,回家集中精力研究文學、寫作。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我也快畢業了。等我有了工作,經濟上你就可以不操心了。”

盡管長河感到他該離開單位了,盡管他一再意識到人家不叫他走不等於他不該走。但如此堅定明晰地把這個想法表述出來,卻不是他自己,而是榮英。

一個殘疾人主動離開單位,比起常人離職要多幾倍的勇氣的。因為殘疾,當初長河沒有資格考大學,後來考古典文學研究生,還是因為體檢不合格給退了回來。長河到中學相當成功地當了兩年代課老師,正要轉正,又因殘疾人不能在全民所有製單位工作的規定,告吹了。長河父親臨終前要求他的廠方給長河找個工作。工廠通過派出所,派出所通過武裝部,武裝部通過修理公司,等等,等等,千辛萬苦才得到一個可以糊口的工作——配鑰匙。

榮英清楚,長河需要的不是糊口。“他是個理想主義者。”榮英常說。可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她高中畢業時正值北京宣傳優秀售貨員張秉貴。宣傳對於一個富有理想主義的清純少女,如詩如夢。她帶著少女的夢幻走進商場,當了售貨員。但是商場是個濃縮的社會,包括弊端的濃縮。她決定學習外語,才有可能重新選擇她的生活道路。盡管用的是業餘時間,依然擺脫不了別人的“推理”——不安心工作。這種“推理小說”發展的結果,是商場丟失了錄音機也“推理”到她身上——拿去學外語了。民警幾次找她談話。如果不是很久以後,抓住了竊賊,她下了班又如何還有精力攻讀?由此她悟出兩個道理,一是要做成一件事,就別管別人怎麼看;二是身心舒暢,成功的可能性更大。“長河,決定離開單位吧!”她說。

長河決定離開單位,如同當初他要求工作一樣堅定。有的夥伴為他不平:唉!都是這個改革給弄的!不,長河已經看到不少人為改革付出了代價,現在不過是輪到自己罷了。生活越是跟自己過不去,越是非要扳過來不可!隻是,榮英至今一直不敢向家裏說及她和長河的愛情。身有殘疾,再加上沒有工作。這簡直像在押賭!好吧,我不是想把生活全部經曆一下嗎?現在要好好嚼一嚼生活的味道了。我還沒有給這個世界增添過什麼,我不會甘心就這樣謝幕。那首流行歌曲多好:

人生是一場血淚的戰鬥,不要向失敗低頭……

榮英在大學畢業前,兩次提出和長河結婚,或是退了學和他結婚,好幫助他。長河說,第一,一定要大學畢業了再結婚;第二,一定要先和你家裏人談過再結婚,明人不做暗事,爭取老人的同意。

榮英畢業時,已經27歲。榮英這般透著英娟之氣的清純脫俗的姑娘,自然會激起親友們做媒人的積極性。榮英說她已經有了:薑長河,30歲,才思超群,膽識過人,隻是,無工作,有殘疾。

夠了!榮英給關了起來。這也不能責怪她的父母。老人們在毫無精神準備,又對薑長河一無了解的情況下,怎麼舍得讓女兒嫁給一個既無生活保障,更無健全肢體的人?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但是,如果她不回到長河身邊,這對長河將意味著什麼?她打開窗戶,俠女般跳將下去,飛跑起來。跑到垂楊柳薑家,拉起長河:快,趕快走!我家裏人要來了!

長河返身對母親:榮英家裏來人,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們不要和人爭執,不要激化矛盾。榮英父親有心髒病,母親也身體不好。

榮英、長河攙扶著,直奔西郊親戚家暫棲。

榮英的一位親戚約長河談話。長河心想,事情已經向你們談了,那麼同意不同意,是你們的事,結婚不結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現在要試一試我的力量了,看誰扳過誰。

來的這位親戚是力主榮英離開長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