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梅花鹿(2)(1 / 2)

——你身體這麼不行,為什麼和榮英結婚?

——這個問題不該問我,你應該問問榮英。

——她逃到你家,你應該把她送回去。

——關鍵時刻讓她退回去,我豈不成了羅亭?

——你給榮英的母親造成多大的痛苦!

——這種痛苦應該理解、諒解,但是不應遷就。他們對我的不理解,我理解,我能忍受,這是因為我有修養,我是男子漢。我不想忍受了,我也有辦法。

事後這位親戚找到榮英:薑長河真是個人物!他要是身體好的話,還不一定看上你呢。

不,如果說榮英是長河的天堂,那麼長河是榮英的太陽。沒有太陽哪有天堂的光芒?沒有天堂哪有太陽升起的地方?一個是天堂中的太陽,一個是陽光中的天堂。

一個矛盾剛剛平緩,另一個被暫時壓下去的矛盾突現了出來——現在,他薑長河,如何得到社會的承認?

長河一直想到健全人生活的各個角落去走一走。這天他走過一個舞廳售票處。售票員問他為什麼買舞會票?他說我不能跳,總可以看一看麼。長河自小愛各種樂器,不自覺地走向樂隊,坐在一旁。樂隊薩克斯管的演奏員突然病了,吹不了了。長河下意識地拄起雙拐走上前去,拿起他的薩克斯,頂替他吹奏了起來。這支薩克斯如泣如訴,舞伴們如癡如醉。舞廳五光十色,樂器銀燦燦,金晃晃。從景山萬春亭望下去的教宮,也是這麼金晃晃。6歲的長河在萬春亭上,就做起了金色的夢,輝煌的夢。拄著雙拐的長河在一個充滿了快步的腿、慢步的腿、旋轉的腿和勁舞的腿的——舞廳,找到了吹奏薩克斯管的工作……這是長河筆下的電視劇?還是長河的又一個夢幻?

生活首先不是夢幻,而是吃飯。多少人不明白地問長河為什麼離開了單位,長河隻是笑答:“我離休了。”與其花口舌向人們解釋,不如隻管做自己想做的事,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選擇。他先在某編輯部當編輯。對方說好要給他開支的。他得坐車、換車,下車還得拄著拐走兩站地才到得該編輯部。半年後這個編輯部散攤了,長河沒有得到一點工資。繼而又有人介紹他去一家出版社。長河認認真真填了這家出版社的職員登記表。可是那聯係人怎麼找不見了?幾經打聽方知此人犯罪判刑了。又有一報社要長河,且說好不用坐班的。真去該報社時,卻又要他天天上班。天天上、下班拄著雙拐換幾次車?

為什麼命運獨獨不關照他呢?

難道他一生老得扮演失敗者的角色?看榮英天天上班教英語,下班忙家務的,他的價值哪裏去了?榮英除了買冰棍不記帳,樣樣記人家庭收支本,記上兩三月找出家庭經濟規律。每月一發工資——個中學教員的薄薄一疊的工資,她便把這薄薄的一疊分成更薄薄、更薄薄的幾份,用以支付家庭必要開支。家庭“固有資產”,譬如塑料茶杯,凡已經有了的,不再重複購置,為了盡量不去刺激女性的購買欲,隻好精簡掉幾乎僅有的業餘生活——逛商場。

榮英每年“奢侈”一回。每年的7月13日是長河的生日。往往在長河生日的一個多月前,她和他就開始籌劃怎麼過好這個在榮英看來是最重要的日子。曆史上的這一天,地球上誕生了一個對於她是最重要的生命。這個生命將使她愛,使她崇拜,使她牽心掛肚,使她身不由己,使地激發起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力量,又使她煥發超他的全部感情和創造力。她感謝這個7月13日。前年7月13日,她攙扶他去動物園看猴,因為他屬猴。去年7月13日,她又一次陪他重上景山萬春亭,重溫舊夢。每年的7月13日,給她和他帶來多少希望,帶來多少溫馨。

榮英還有一個節日——6月23日,她自己的生日。每年這一天,她一定會得到長河贈送的禮物。去年是一個帶著一支筆的精美日記本。榮英一直像一個女學生那樣喜歡對著日記本說上自己的悄悄話。

幸福哪怕時不時地在周圍閃現,也是一種安慰。然而他不是苦行僧,也不想做苦行僧。人們常誇耀那種光想自己搞事業而不顧家的男子漢氣派。不,這是不負責任的。一個男子漢起碼得能夠維持家庭的生活吧?如果我熱衷於文學研究、文學創作,讓妻子去賣血,還算個什麼男子漢?對文學的初衷自然不會變。不過文學是人學。不能光從書本裏研究人。人的行為更多地是在經濟活動、社會活動中表現的。尤其根本的是,得吃飯,然後才能幹事業。必須想辦法改變自己的現狀。得變通一下,改變改變自己的文不經商的觀念了。搞個體經濟可以發展自己的個性。要不,實難養家,愧對夫人,愧對夫人!